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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往外,两个方向,要么进要么出,这次,用不着司藤开口,颜福瑞也知道是往里进。
囊谦再往乡下,大巴的时间是定死的,想灵活机动只能包车,颜福瑞把价格砍了又砍,最终坐上去的时候,还是心疼到无以复加,又不好意思明说,于是耍了个小心机,故意在司藤面前掏出钱包,把里头一沓大大小小的票子数了又数,长吁短叹的。
司藤心知肚明,懒得理会他,可怜颜福瑞数了几遍,没达到预想中的效果,反而引来前排的司机频频回顾,登时心生警惕,赶紧又把钱放回去,安慰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师父,钱财乃身外之物,如果破财可以让司藤小姐对师父消除愤恨的话,那也是值了。
又想着,司藤小姐还帮瓦房报了仇呢,按照行情,酬金也得好多,这么一合计,自己花这么点钱算什么。
这么一想,深深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于是接下来分外卖力,按照司藤之前吩咐的,每到有住户的地方,都积极向人打听: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外地的车子路过?有没有见过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样貌很凶的男人?或者就是样貌很凶的男人呢,反正胡子是可以剃掉的。
也多亏了这边地头偏,没什么岔路,外来的车又少,打听下来,这两天经过的,一个巴掌数的出来,一辆越野,一辆做慈善的小货车,一辆拉货的小皮卡,还有辆工地上常见的大卡。
颜福瑞觉得那辆所谓的“工地的大卡”很可疑,一路都在四处盯找,土路颠颠簸簸,再往前就是平路,连山都低矮不少,司藤叫停司机,下车细看。
山脉山谷都在来路,再往前找,显然就出了这一块范围,司藤想了想,让司机掉头,但是吩咐他车速要放慢,附近如果有上山道,都需要绕一绕。
这一下耗时费力,可不是一时半会绕的完的,下傍晚时,颜福瑞已经垂着脑袋打瞌睡了,忽然听见司藤说了句:“停,就是这里。”
颜福瑞打了个激灵醒过来,这才发现天已经快黑了,这是半山腰一户藏式的房子,院子是敞着的,旁边还有牛粪墙砌的羊圈,羊圈边上停了辆白色的小货车,车身上红色油漆漆了几个字:心连心基金会。
山脚下有炊烟升起,星星点点的亮灯,统共不过六七户人家。
打发走了司机,司藤站在院子前细看,这户人家距离山下远,是个孤院子,也没有长期住人的迹象,往里走时,颜福瑞问了句:“司藤小姐,为什么你觉得就是这儿啊?”
司藤丢下句:“你猜啊。”
猜?
司藤小姐让他猜,必然不是随口说说,必然是对他的某种考验,颜福瑞登时紧张起来,也顾不得跟上她进屋,绕着车子研究起来。
到驾驶室时,伸手试探性地拉了拉车门,居然一拉就开了,再转到车后厢,锁虚虚挂着,一个使力,居然也吱呀一声开了,门边的书本课本堆得东倒西歪的,再往里看,那四四方方的,是个冰柜?
……
颜福瑞蹬蹬蹬蹬跑进屋子,嚷嚷着:“司藤小姐,我猜出来啦!我……”
他激灵灵住了口。
天已经这么暗了,司藤小姐居然没开灯,这屋子从外头看,完全的藏式风格,门楣上都绘着藏式八宝,屋里头却近乎空荡,只有一把折叠椅子,司藤就坐在椅子上,手里是一幅半张开的画轴,脚边有一口打开的黑色长条箱子。
她问了句:“你猜出什么来了?”
声音有些奇怪,颜福瑞没多想,急着显摆自己的现场侦查所得。
——“司藤小姐,那辆车,的确有问题。”
——“首先,它是一辆做慈善的捐赠小车,捐的都是书啊本子啊,但是这个地方这么偏,根本就没有学校嘛。”
——“我也进后车厢看了,那些捐的东西都随便堆着,还踩了脚印,这哪里像是来捐赠的?”
——“后车厢里还有宽透明胶带、铁丝和绳子,我在电视上看过,这肯定是用来绑架的!司藤小姐,秦放原先肯定被藏在这辆车上!”
——“还有一个打开的冰柜呢,但是没通电,不像是运冰棍的,我猜吧,绑匪是怕人查,有时候会把秦放放进冰柜里……”
说到这里,忽然有点不确定:冰柜一合上很难透气的,把秦放放进冰柜,会闷死的吧?
说了这么多,司藤小姐怎么看呢?颜福瑞满怀希望地看司藤,她看起来怔怔的,但是攥住画轴的一只手却越抓越紧……
颜福瑞咽了口唾沫,试探性叫她:“司藤小姐?司藤小姐?”
司藤反应过来:“什么事?”
什么事?颜福瑞失望极了,他难得这么思维敏捷一次,阖着他刚刚的分析,她一点都没听进去?
颜福瑞有点蔫蔫的:“司藤小姐不是让我猜吗,为什么你一看到,就觉得那辆车有问题啊?”
司藤看了他一眼:“你没看车牌吗,浙打头的啊。”
***
天已经黑透了,贾桂芝打着手电走在前面,走几步就停下来看山势,又看手里的牛皮地图,秦放和周万东一前一后抬着放着赵江龙尸体的担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
已经进山一天多了,大部分时间是在走上下坡,秦放抬着前担架,走的分外吃力,周万东在他手腕上绑了铁丝还不够,两个脚踝上也绑了绳子,相距约莫半米,也就是说步距不超过半米,偶尔步子迈的急了或者大了,脚下就会打趔趄,开始每次磕绊,都会被周万东骂,后来,他估计是骂累了,捡了根树棍在手上,稍有不如意就劈头盖脸抽过来。
有一次,正抽在秦放后脑,秦放眼前一黑,半跪着就摔在地上,赵江龙被棉被包裹的尸体骨碌滚下来,贾桂芝发了火,说周万东:“把人打死了,你自己抬吗?”
周万东悻悻的,后面也就很少动手了,只是嘴里头还是骂骂咧咧的。
中途停下来休息时,周万东抬头看山势,随口唾了口唾沫:“他妈的弯弯绕绕还不是那片山吗?这得走了多少冤枉路啊。”
贾桂芝冷冷回了句:“按太爷的地图走,保险。”
周万东心里暗暗骂了句脏话,没好气地走到稍远一些的地方点烟,还没吸上两口,贾桂芝忽然走过来,低声说了句:“到了地方之后,你看我眼色,把他打晕……或者打死,都没关系。”
周万东恼火极了:“妈的要打死你不早说,老子一路管他吃喝拉撒的,有空是吗?“
贾桂芝的回答让他背心上凉气顿起。
“打死了,就不新鲜了。”
这事有点不对劲,周万东下意识拿手摁了摁后腰插着的匕首:人还有拿“新鲜”来形容的?难不成是要拿来……吃?
***
上坡、下坡、密林、羊肠小道、暗河,偶尔抬头看,是似乎总也没有边缘的山线,看来,是在谷底了。
谷底?
秦放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怀疑,他开始专注地看周围的一草一木,山石道路,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这条路,他走过的,或者说,至少走过最后一段,只是那个时候,是反方向,他带着司藤,摸索、绕圈、一步一步,从谷底走上崖顶,而现在,贾桂芝和周万东他们,是从另一个方向,按照地图,蜿蜒进入,虽然大部分路途不同,但是从最后一段,开始重合了。
难道说,贾桂芝手里的那张地图,最后的终点,是他坠崖的谷底?
这个猜想,几乎是一步步的得到了印证,秦放的印象开始渐渐清晰,走过那片密林时,重重的脚步惊起一群栖息的夜鸟,翅膀的拍打扑腾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很远,而前方一些的地方,是那辆坠崖的车子,扭曲的像一摊废铁,旁边摊放着一个打开的行李箱。
那天晚上,司藤打开行李箱,翻检着可以穿的衣服,还曾意味深长对他说了句:“艳福不浅啊。”
关于这个谷底的所有记忆,忽然间翻江倒海,曾经他居然以为,这只是个被遗忘的梦魇罢了。
——轰的一声,车子坠下悬崖……
——戳透他心脏的是一根尖锥,谷底的风哗啦啦吹动他身边纸巾盒外扯出的半张……
——在他的身后,地下,还有另一个心跳声……
——细小的地块泥尘旁落,司藤从地下坐了起来……
——她说:“从现在开始,你听我差遣,我叫司藤。”
……
贾桂芝骤然响起的尖叫把秦放从记忆拉回了现实之中,她近乎癫狂地扑倒在一个凹陷的土坑之上,双手抓着两根散落的尖锥,大叫着:“人呢,人呢?”
叫着叫着,似乎忽然意识到什么,拼命拿尖锥去挖身边的地面,嘴里喃喃重复着:
——“人呢,人呢?”
——“太爷说了,就是埋在这里的,人呢?”
——“怎么会没了呢,怎么会没了呢?”
——“不行,不能没了,没了的话,咱们老赵就活不了了……”
……
周万东莫名其妙地看看贾桂芝又看看秦放,不是说了看她的“眼色”吗?这算个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眼色”?
秦放的心开始慢慢下沉,最后像是沉到了冰水里,寒意顺着四肢的每一条经脉爬入躯体。
贾桂芝□□了他,不远千里带他来到囊谦,最终要找的人,居然……是司藤。
他一直以为,自己现在经历的所有事,都是那一场意外坠崖之后引发的,像是蝴蝶效应,因为坠崖而遇到司藤,因为司藤而卷入后续一连串无法解释的事件……
但是他现在发现,自己可能想错了。
也许,所有的一切,本就在按部就班地发生着,不管有没有那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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