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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与沈银灯的妖力相融是一件颇为不易的事,司藤渐渐疲倦,不再与秦放讲话,偶尔会拉一下毯子,似乎极冷,有时又眉头皱紧,唇色苍白如纸。
普通人哪怕是输血呢,都要血型相配,她这贸贸然拿走沈银灯妖力,果然也不是即取即用这么简单,秦放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陪她坐着,见她捱的难受,也问了要不要紧,司藤含糊着说了句:“就像高烧吧,捱过就好了。”
夜色转浓,他扶着椅子,困意渐渐袭上心头,半醒半睡间,忽然听见司藤叫他,似乎是让他回屋去睡,秦放倦极了,只是摇头,又趴着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楼下门响,一个激灵醒转,这才发现天已略白,摇椅上是空的,自己的身上却披着那床毯子,这才省得司藤叫他的场景并不是梦。
他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走到栏杆边,颜福瑞正在院子里收拾手里的提篮,听见动静抬头看他,又怕吵着别人,小声说了句:“我去给瓦房烧纸。”
哦,对,瓦房,那个小鼻子小眼的娃娃,现在也算是大仇得报可以瞑目了。
秦放心里忽然空落落的,说:“我跟你一起吧。”
***
颜福瑞的提篮里,装了两刀黄纸,两个馒头,简易包的香,塑料小□□,玻璃球,还有小孩儿穿的旧衣服,时候还早,寨子里静悄悄的,两个人沿着青石板往高处走,走着走着颜福瑞就伤感起来,絮絮叨叨地一直说话。
——我们瓦房啊,年纪还小,又没上学,成天跟我出摊,都被小混混们带坏了,张口闭口就骂人,每次都被我扇,早知道他只能活这么久,我说什么都不打他的。
——我捡他的时候,他被人扔在房子后头,猫崽儿一样大,你说这做父母的也没良心,养不起就别生,生了怎么着也好好养啊。
——司藤小姐说瓦房是叫赤伞给吃了,那得多疼啊,那时候我待在潘祈年道长屋里,他的宝葫芦,忽然摇啊摇的,我看着觉得奇怪,心里还挺乐呵的,我都不知道那时候瓦房正遭罪呢……
说着说着颜福瑞就呜呜哭起来,秦放心里难受的很,他把颜福瑞手上的篮子拿过来帮他提着,一直劝他:“事情都已经了结了,节哀顺变啊颜道长。”
不知道劝到第几次,前头远远的,石板上响起了滚轮的声音,应该是有人谁赶早行路,走的近了,才发现居然是苍鸿观主一群人。
一行人七八个人,提行李的提行李,拖滚轮箱的拖滚轮箱,道门的事已经结了,多留也没太大意思,起的这么早,兴许是刻意想避开司藤这边的人?也是巧了,撞个正着。
经过这么多事,秦放对道门也实在谈不上什么好印象,他侧了侧身子让出条路,待苍鸿观主等人都过去了,才示意颜福瑞继续走。
才走了没两步,身后传来喊声:“秦先生……秦放!”
回头一看,是苍鸿观主的那个徒弟王乾坤,跑的气喘吁吁,道士髻歪的跟比萨斜塔似的,到近前拿手撑着腰,缓了好久才说话。
“我太师父请你传个话给司藤小姐,一是感谢,谢谢司藤小姐高抬贵手,二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小心起来,警醒地看前后左右,声音都降低了八度:“二是沈银灯的那个老公,叫央波的,司藤小姐要提防一下,那个人怪怪的,昨天我太师父随口问了一句沈小姐怎么样了,他说好着呢。今儿早上我们收拾行李,看到那个央波早早就出门了……总之,让司藤小姐当心些吧……”
说完了又赶着去撵苍鸿观主他们,跑的一颠一颠的,秦放到苗寨之后,才知道沈银灯是嫁了人的,但从没见过央波,印象也浅,王乾坤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来,确实应该是有这么一个人。
原先,他和司藤都觉得沈银灯潜伏在麻姑洞是瞒过所有人的,这个央波应该也在受骗者之列,但是依王乾坤的说法,如果央波行为如此颠倒,那即便不是同党,也至少是个知情者。
秦放心里一紧:这事儿得赶紧让司藤知道,还有,司藤身体不舒服,一个人在客栈,如果那个央波跑去找她……
越想越慌,赶紧把篮子塞回给颜福瑞:“你先去吧,我要回去一趟。”
他也顾不上跟颜福瑞解释,撒腿就往回跑,清晨的雾气从木屋子上升起来,又落回青石板上,浸的条石湿漉漉的,他记得从这回去要经过好几个岔口,也不知道拐进第几个时,脑后忽然响起风声,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他后脑上……
秦放扑通一声就摔了,头痛的像是要裂开,脑后和脖颈里有温热的液体在流,他挣扎着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中看见一个当地人打扮的高大男人走过来,拽着他的衣领开始往外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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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一声,一桶凉水淋在头上,秦放冻的一哆嗦,顿时就清醒了,环顾四周,也不知道是在哪里的屋子里,窗户都用纸糊着,屋里亮着梨形钨丝灯,分不出白天晚上,手和脚都被捆住,身上被搜过了,除了穿着的衣物,所有其他物件都被翻出来扔在一边,包括手机、钱包,还有钥匙。
面前蹲了个男人,眉目俊朗中透着几分憨直,但是对视的久了,他的眼神里又会突然掠过一丝愤懑。
秦放知道他是谁了。
他费力的用被捆住的手撑住地面坐起来,又蹭着身子倚住屋子的墙壁:“央波是吧?”
先前一门心思以为央波要去对付司藤,没想到,目标居然是自己。
秦放吁了一口气,又觉着事情滑稽可笑,问他:“你抓我做什么?用来威胁司藤吗?你要是见过她,就会知道,她不受任何人威胁的,你就算当着她的面把我砍死,也没用。”
央波冷冷打断他:“你们杀了阿银。”
事到如今,也顾不上说话委婉了,秦放承认:“是,但是沈银灯不是人,她是妖怪,妖怪你懂吗?她甚至害死了七八岁的小孩子!”
央波盯着秦放,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心里只转着一个念头:骗子!骗子!
***
午夜十二点,橱柜右首最下面的抽屉,沈银灯给他留了一封信,还有个打造精美的银首饰盒,首饰盒他认识,是当初两人热恋时,他一凿一钎花了两个晚上做出来的,说是定情信物也不为过。
信的第一句话就是:“央波,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被人杀死了。”
读到这句话,脑子里像是忽然一个炸雷,轰隆隆,又是一道闪电,蹦嚓嚓,再然后哗啦啦大雨如注,浇的人透体冰凉。
她动情地回忆两人初恋时的忐忑、热恋时的甜蜜,还有婚后的如胶似漆,她说这辈子只有一件事瞒他,那就是,自己是个妖怪。
信纸上泪痕斑斑的,阿银写的时候,一定流泪了。
央波的眼圈也红了,少数民族对妖灵和异像有着天生的崇拜,忌讳不像汉人那么多,妖怪具体是什么,他说不清,族人的传说里,他们的始祖妹榜妹留(汉译蝴蝶妈妈)就是枫树干和枫树心生出来的,妹榜妹留又生了苗族的远祖姜央,阿银这样的,是深山里的精灵吧,怎么能被叫做妖怪呢,就算是妖怪,又有什么错呢,阿银对他那么好,那么温柔,怎么会去害人呢?
阿银说的果然没错,她死了之后,这群人会千方百计往她身上泼脏水的。
央波愤怒极了:“我不准你侮辱阿银,她是我的妻子!”
秦放哭笑不得:“央波你醒醒吧,什么妻子,沈银灯她非男非女,什么生孩子,什么母亲难产而死,都是她撒的谎!我没必要骗你,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见司藤,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哦,对,司藤,司藤这个名字,阿银信里也提到过的,吩咐他说“千万不要去见那个司藤”。
央波笑起来:“我不要见什么司藤,我只想救阿银,阿银说了,找你就行了。”
什么叫找他就行了?他是南极仙翁的仙草灵芝吗,还能把沈银灯救活的?
央波的目光忽然变得诡异,声音也随之降低:“阿银提到,你们的司藤小姐,当年是死了的,她是怎么活过来的?”
她是怎么活过来的?秦放的脑子里蒙太奇般闪过在囊谦崖底发生的一切,他强自定了定神:“我又不是妖怪,我怎么会知道司藤小姐是怎么复活的,司藤小姐也有上百岁了,你想如法炮制救活沈银灯,去问司藤小姐好了。”
这回答像是早在央波意料之中,他说:“阿银说了,除了司藤之外,就只有你最有可能知道这个秘密了,她也猜到你不会那么容易说的。”
他哈哈大笑,从身后拿出一个造型精巧的银首饰盒子,缓缓掀开盒盖。
一股子怪异的味道充盈了整个屋子,央波再抬头时,眼珠子诡异般发出莹红色的光,他捧着那个小盒子走近秦放,将盒的内面倾给他看。
那是一株很小的毒蝇伞,若仔细看,是从中间裂开的,一半一半。
央波拿起半株大嚼,含糊不清的说话:“你当然不会讲实话,但是你脑子里的事骗不了人的,阿银说,一人一半,都吃下去,我就能看到你的秘密了……”
他拿起另一半往秦放嘴里塞,秦放咬紧了牙关不松,一来二去的,央波好生恼火,突然一拳重重砸在他下巴上,趁着他吃痛之际,狠狠把毒蝇伞塞了进去,秦放再想要咬牙,那菌株好像有了生命般忽然里钻,瞬间化作了腥臭的热流。
秦放呛咳着呕吐,蜷缩着身子想把嘴巴里的异物吐出来,脑子忽然剧痛,紧接着一片空白。
秦放提醒自己:不能想,千万不能想啊……
没用的,轻微的翻书声,瞬间沙沙沙快如风过,再然后,场景忽然暗下来。
秦放看到,深蓝色的夜空中,他的车玩具般从悬崖跌落……
——靠近谷底的坟堆上,一根尖椎高高竖起,另外两根微微露头……
——那根尖椎瞬间刺透他的胸腔……
——车子被巨大的力量掀开,坟堆裂开处,司藤翻身坐起……
——司藤冷笑着说他:“还不懂吗,尖桩同时刺透了我和你的心脏,你的血,沿着尖桩,一滴滴滴到我的心脏创口……”
——我可能是唯一一个复活的妖怪……
……
场景渐渐退去,杂音慢慢消失,又回到了身处的小屋,秦放的身子剧烈抽搐着,嘴角泛出黑色的毒汁,央波在旁边失却神智一样哈哈大笑,他再不管秦放如何,砰一声破门而出,大叫着:“阿银,我知道了,你等我啊,我这就来救你了!”
山风吹进屋子里,没有苗寨惯常的人声,央波这是把他带到了附近不知名的山上吗?秦放挣扎着往门口爬,扒住门槛艰难抬头。
是在半山,这应该是当地人进山打猎歇脚的小屋,山下就是凿山而建的公路,远远的,苗寨的屋角轮廓若隐若现,央波在低处的山道上发了狂一样奔跑,然后跑上了地面的公路,眼见就要拐过山弯……
斜刺里突然窜出一辆汽车,眼看着就要把央波撞飞,司机兴许是情急打向,整辆车轰一声直直撞在山石上,震的高处的碎石腾着烟土哗啦啦下落。
巨大的震响回荡山谷,央波似乎呆了一下,但紧接着,他又发足奔跑起来,大叫着:“阿银,你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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