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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眸中翻涌着往事,江采苓不禁凝眸,当日自己对玲珑的怜悯到底是对还是错?
回忆——
戊戌年,冬月初九。
那日是最近几日来难得的好天气,天空如洗,白雪高垒,十一月的风也没有前几日的阴冷刺骨。
她和玲珑是同日进宫的,也都是父母卖进来的,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出挑,眉眼伶俐,同其他十个新来的宫女,被管事嬷嬷留在身边调教,准备放到御前伺候。
同命相怜,惺惺相惜,二人成为了伙伴,每日学习礼仪规矩,稍有不对,就会被嬷嬷打骂。总会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她们告诉彼此距离五年后出宫的日子还有多少天。
最终能侍奉御前的只有两个名额,每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蝼蚁一样卑微的她们能不能活着等到五年后放出宫都两说,若是能侍奉御前,那便是大不一样了。
天子进前侍奉,那是怎样的风光。
再者说,这十二个女子哪个不是细皮嫩肉、身材窈窕的,又正逢青春年少,每日在皇帝眼皮子下走动,保不准哪日就上了龙床、承了隆恩,被册封一个才人、美人了。
江采苓和玲珑样貌最好、学东西也快,惹得众人心中羡慕嫉妒,总是故意排挤二人。
这天刚巧是考试的前一夜,二人被嬷嬷单独指点过后回房间,就看到自己的被子被扔在地上,上面还有湿乎乎的黄绿色液体。
走近,扑面嗅到了几分尿骚味。
一个洋洋得意的声音响起,只见到小翠举着兰花手捏着鼻子,怪声怪气道,“哎呦呦,这是谁的被子啊,都尿湿了,这么大人还尿床,你们还真是不得了呢!”
接着,大家发出哄笑,和小翠玩得好的小红帮腔道,“小骚货配骚窝,倒也是正好。”
“咳咳!”玲珑为难地看着湿乎乎的被子,又瞧着旁边得意的十个人,气得两只眼睛红红的,不禁咳嗽起来。
她们都是被卖进来了,理应相互扶持,为什么偏要使用这些阴暗招数?
江采苓担忧地看着玲珑,玲珑前些日子借着外面的灯笼描花样本来就受了寒气,房间的炭火并不旺盛,纵使忍着恶心睡了这样的湿铺,不得风寒也都难。
江采苓少年时,心气远没有现在能忍,用玲珑的话说,就是一个炮仗一点就着,之前三番五次捉弄都是玲珑拉住了她,让她不要把事情闹大,被嬷嬷知道宫女私下打架是要被送进浣衣局的。
双手握拳发出骨头作响的声音,一双杏眸充满怒火地盯着小翠,长腿一迈,从小翠床上拿起了她的被子就扔到了火炉中。
她们没有被,大家都一起没有被,一起冻着。
“我的被!”小翠来不及救,只能看到棉被吞噬在火舌中,抬眼充满愤恨地江采苓,上前一步,抬手一个巴掌就朝着她呼来,“你这个贱人!”
江采苓灵巧躲闪开攻击,小翠缺没有收住力道,整人扑进了火炉中。
经过棉被的燃烧,火炉此时烧得正旺,发出“霹雳啪啦”的声音,还有溅出来的火星,江采苓只是想为自己讨回公道,并不想伤了她,于是反手拉住了小翠的后衣襟。若是晚拉住一秒,小翠的脸就要埋进火炉中了。
小翠是这攒拢这件事情的人,其他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如今小翠丧失了战斗力,众人也有些畏惧江采苓的怪力,鸟兽散去,像是没发生过刚才的事情一样各回各的被窝。
“等等!”
身后传来江采苓的声音,十个人后背皆是一僵。
走到了小红铺前,江采苓的阴影投下来,小红不禁有些颤抖,但想到周围人都看着,自己不能丢份,不禁提高音量为自己壮胆,“你,你要做什么!滚回你骚窝去!”
江采苓杏眸冷冷一扫,“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和小翠一起弄的。”
“你……”
小红刚要反驳的时候,江采苓跨上了铺,提着她的衣领子就将她赶到了地上,小红没想到江采苓的力气这么大,脚下一软没有站住,就朝着充满尿液的被子方向倒去。
中途为了找平衡,还拉住了刚刚恢复惊吓脸色的小翠,结果二人都是脚下无力的,双双大头朝下倒在了湿被子里面,一呼吸,还能吸到一些液体涌进鼻孔。
“呕……”
江采苓没在管呕吐的二人,而是拍了拍床铺,对玲珑说道,“玲珑,过来睡觉了。”
其余人怕自己的一个眼神或是一个举动,惹怪力江采苓不高兴,也将她们扔到尿被上,也不顾得脱鞋,直接钻进了被里。
烛火熄灭,房间中不知是谁先打了呼声,一轮月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
江采苓这才想起,今儿是腊月十五,弟弟的生辰,一家三口说不定正在家中的圆桌上面吃着香喷喷的鸡蛋和洒了葱花盐粒的刚出锅的长寿面。
想着没有她之后,父母弟弟一家三口的温馨场面,一双好看的潋滟杏眸中不禁浮动着湿润。
两个人并排躺着,玲珑察觉到江采苓也没有睡着,不禁担忧开口,“你刚才太冲动了,要是她们明日告你一状,可怎么办。”
收起了感伤的情绪,江采苓扯出一个笑容,“要是不冲动,咱俩明儿就被冻硬了!再说,也是她们先惹的事情!”
二人皆是小声低语,在这苦寒的夜晚,就像是彼此的火炉,给予慰藉。
“你刚才真厉害,没想到你力气那么大,我有一个哥哥,比你还大三岁,但是力气也没有你这么大。”
“我从小就做农活,就是我们进宫那天,我还帮一个小少爷赶跑了一群混混。”
玲珑眼睛一亮,“真的吗?快给我讲讲。”
“就是我被父母骗着留在了饭馆中,他们可能觉得对不起我,就给我买了一根糖葫芦,就在我吃得开心的时候就听到有人打架的声音。然后我就看到一个小少爷被一群小孩子欺负,貌似是他双亲过世,又是一个青楼女子生的。”
“真可怜。”
“是啊,我以为只有穷人才会有烦恼,没想到他那么一个富家小少爷竟然也会被人欺负,见他可怜,便给了他糖葫芦,后来我们就去一颗大槐树前许愿,希望各自的愿望实现。本来约好第二日还要去槐树见面的,可是……”
玲珑知道江采苓要说什么,她当日就被送进了嬷嬷带进了皇宫,哪里还有能明日去见那人,她忙着转移话题,笑着问道,“你许的什么愿?”
“才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考试呢。”
鸡鸣破晓,第二日的考试江采还是没有参加得了。
小翠和小红去找嬷嬷告状,添油加醋说了一遍之后,众人又落井下石,江采苓怕将玲珑牵涉进来,一个人承担了错误,嬷嬷发了很大的脾气,当日将江采苓扔进了浣衣局。
对于宫女来说,进浣衣局是灭顶的惩罚。
不过让江采苓欣慰的是,玲珑如愿成为昭弘帝近前宫女,穿着好料子的宫装,头上的木簪子也换成了雕着花的银簪,向来有些胆小怕事的性子也有所改变,不出三个月,之前那位嬷嬷都要指望着玲珑在圣上面前多说好话。
玲珑时不时就会偷偷来看江采苓,带着昭弘帝不吃赏给他们的点心,还会带些好的煤,升火时没有呛人的浓烟。
浣衣局的管事嬷嬷碍于玲珑,对江采苓倒也是没有特意为难,让她洗的都是贵人以上身份的衣服,而下人的衣服大都让别人去洗,因此不少浣衣局的其他宫女对江采苓十分不满。
可是没有想到,玲珑竟然因为在昭弘帝面前打破了一个白玉瓷杯,而被杖责五十,罚去了其他宫中。
玲珑失势,之前那些和她称姐道妹的人全都避之不及,玲珑被换了北间房,窗户都还没有合上,加上常年没有阳光照进,在这料峭倒春寒的季节越发阴冷。
特意去太医院求了一瓶药,来到房间,便看到玲珑趴在床上,臀部被打得皮开肉绽,江采苓眼泪刷的一下就涌了上来,坐在墩子上,为玲珑上药。
看着皮肉翻卷的伤口,本应雪白的两瓣伤痕交错,没有一处好肉,江采苓心疼道,“圣上也真是无情……”
玲珑连忙止住了江采苓的话,“慎言,这宫里隔墙有耳,我打碎了杯子本来就是我的过失,刚巧碰到圣上被楚国的事情发愁。采苓,你性子太急,我之前还不觉得这皇宫是个龙潭虎穴,可是没有想到竟是如此算计人心,答应我,遇到任何不满都不要反抗,平平安安过五年。”
“你不是不小心的人,怎么就能无端碎了杯子,是不是你遇到什么事情了?”
“我娘有了身孕,已经六个月了,她托人给我带话,说让我给家中补点银子……”
闻言,江采苓顿时就被点燃了怒火,生气地站起来,忿忿说着,“她们都把卖买进来了,怎么还有脸找你要钱!”
玲珑细白的手不禁颤抖,低声叹着,“放出宫之后,也总是要回家的……”
她从浣衣局是偷偷溜出来的,呆不了不久,临走之时,玲珑还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万般事情皆要忍下来。
回到浣衣局,江采苓便看到了浣衣局掌司嬷嬷和一种宫女站在门口,显然是知道了她偷跑出去故意在这里堵她。
玲珑失势,嬷嬷对江采苓也没有了好脸子,“今天晚上不许吃完,院子里的衣服你都洗了,其他人今天休息半天。”
嬷嬷走后,其余人都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丧家之犬,还不知道吧,玲珑被惩罚之后小翠就成了天子进前侍奉的宫女,今后只怕有你受的!”
“好心给你一个提醒,以后净身房的衣服褥子都得你来洗,还有冲洗厕所的小太监的衣服也都归你,着这可是小翠姐姐吩咐的!”
伴随着恶意的娇小,江采苓握紧拳头,脑海中想到了玲珑叮嘱的话,方才又把拳头松开。
忍,她会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