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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庄周梦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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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凡的脸色一沉,语气也不再那么客气,“我听说咱们松江市有这么一个梦学大师,还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知音,我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梦学大师,也跟其他大师一样,思想陈腐、固执己见、眼界局限,对于未知领域一点探索和怀疑精神都没有。”

    冉斯年听葛凡对自己不再客气,反而是放松一笑,“葛先生,你想要沉迷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这是你的个人生活方式,我无权干涉。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不要自欺欺人,让梦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看你的年纪,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吧,与其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梦里一个虚幻的女人身上,不如多多关注你的妻子孩子,不要让梦境成了破坏你家庭的第三者才好。”

    葛凡冷笑着摇头,“我原以为梦学大师会跟那些凡夫俗子不同,现在看来,你也不过是俗人一个。”

    饶佩儿看不得葛凡如此出言不逊,冷冷地说:“我们的确没有葛先生超凡脱俗,想象丰富,道不同不相为谋,葛先生真的是走错了地方,找错了人。如果你真的想找一个能够说出你爱听的话的人,我劝你还是去找一个真正的神棍,最好是有执照有资格证的正宗神棍,我们这位冉大师只是个伪神棍,给不了你喜欢听的答案,只能泼冷水。”

    冉斯年哭笑不得地点点头,这话听着十分耳熟,正是昨天他在饶佩儿家里说给饶佩儿听的。昨天的饶佩儿还站在今天葛凡的位置上,今天面对葛凡,饶佩儿就马上转换了立场,跟自己站在一边。冉斯年知道自己应该庆幸这一点,哪怕饶佩儿这话说得有些酸溜溜,带着股任性的调侃。

    眼看葛凡这就要起身离开,冉斯年心想,搞不好他真的会去找个神棍,在自己的幻想里越陷越深,毁掉他的家庭和他自己。秉着负责的态度和善良,冉斯年还是出言阻止了葛凡。

    “葛先生,请先留步,”冉斯年客气地说,“对于葛先生的梦,我的确有些想法。既然你都来了,不妨听听看,如果满意了,你尽可以有所表示,如果仍旧不满,我分文不取。”

    饶佩儿白了冉斯年一眼,小声嘀咕,“这套说辞还真有点神棍的意思。”

    葛凡犹豫了一下,又坐回了沙发,翘着二郎腿,恢复了一些之前的客套,说:“请讲。”

    “葛先生可听说过庄周梦蝶?”冉斯年友好地问。

    葛凡有些意外,但并不回答,而是静待冉斯年继续讲。

    饶佩儿饶有兴趣地说:“我知道,高中的时候语文课本里有一首李商隐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饶佩儿对这首诗记忆深刻,一时兴起,竟然颇富情感地把这首诗给吟了出来。

    “斯年,你说的就是其中的那句‘庄生晓梦迷蝴蝶’吧?”饶佩儿不懂,冉斯年为什么突然会提起这个典故。

    冉斯年笑着回答:“李商隐的这首诗里只是应用的庄周梦蝶的典故,我说的是庄周梦蝶的原文。”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冉斯年也念了一段文言文。

    饶佩儿和葛凡都有些迷惑,不懂冉斯年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典故,而且他俩对于这个典故也是一知半解,都等着冉斯年的解释。

    “庄周梦蝶,典出<庄子•齐物论>,是战国时期道家学派主要代表人物庄子所提出的一个的哲学命题。这篇文章翻译过来就是讲,庄子一天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梦醒之后发现自己还是庄子,于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梦到庄子的蝴蝶呢,还是梦到蝴蝶的庄子。于是,庄子提出一个哲学问题——人如何认识真实。”

    饶佩儿似懂非懂地摆摆手,“庄子的哲学论我搞不懂,我在乎的是庄周梦蝶跟葛先生的梦有什么关联啊。”

    “葛先生,你绝对听说过庄周梦蝶的典故吧?”冉斯年问葛凡。

    葛凡摇头,“我就听过那首李商隐的古诗,庄周梦蝶到底什么意思,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

    “不,你不是第一次听说,很可能你在上学的时候就听说甚至是学习过庄周梦蝶的文章,只不过,就像很多人一样,成年以及衰老以后,把学过的东西又还给了老师。只不过,潜意识里,这些知识仍然存在,只是我们意识不到,它们隐藏得太深了。”冉斯年耐心解释,期盼葛凡能够跟自己产生共鸣,因为他自己也跟绝大多数人一样,把初高中学习过的一部分知识忘却得差不多了。

    葛凡不明所以,问:“我的梦跟庄子的哲学理论有什么关系?”

    “可以说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但是正是因为几个月前,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你的潜意识,让它回想起了少年时期学过的庄周梦蝶的文章,所以你的潜意识才会编织了一场现代版,哦,不,是民国版升级版的‘庄周梦蝶’,我们可以称之为‘葛凡梦蝶’。在你的梦里,跟你相恋的女人就叫小蝶不是吗?这只是蝴蝶的另一种存在方式。”冉斯年一边讲一边观察葛凡的反应,想要看看他对这番解释买不买账。

    葛凡懵懵懂懂,问:“你的意思是,我在做这些梦之前,无意中接触到了庄周梦蝶这篇文章,或者是接触到了什么让我的潜意识想起了这篇文章,所以才会自己根据这篇文章,也做了一个类似的梦见蝴蝶的梦,只不过我跟庄子不同,我梦中的蝴蝶变成了一个叫小蝶的女人?可是,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不是跟庄子一样梦见一只蝴蝶,而且是梦见自己变成蝴蝶,而是梦见了一个叫小蝶的女人?”

    “因为你的婚姻生活,”冉斯年干脆一针见血,“根据你的这个梦,我猜想,你对于你现在的生活很不满意,尤其对你的家庭生活,你的妻子极为不满。你觉得她并不是你的真爱,你想要像逃脱牢笼一样逃离你的家,开始崭新的生活,接触更有新鲜感的女人。你的梦就是你这个欲望的体现,而之所以梦境没有直接体现你的真实欲望,那是因为梦的稽查制度,超我的道德标准,都认定你想要抛妻弃子的欲望是不道德的,甚至是可耻的。潜意识为了躲避梦的稽查制度和超我的道德准绳,就编造出了一个小蝶,而这个小蝶也不是什么在你妻子之后才出现的第三者,而是在你妻子之前就出现的,你的前世就出现的真命天女。总结一句话,你的梦和潜意识共同作用,把小蝶这个虚幻的人物打造成了你的前世恋人,这样一来,你对你妻子和家庭的愧疚感就会少一些,你自己就会舒服一些。因为你的意识会这样认定,我没有背叛家庭,我没有第三者,小蝶是你的前世恋人,你的妻子才是你跟小蝶之间的第三者。”

    葛凡目瞪口呆,嘴唇高频颤抖,显然冉斯年的解释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他没有马上拍案而起忿然离去,也就说明,至少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是有些赞同冉斯年的说法的。他正在试着重新审视自己,重新认识和接受那个可耻的自己,自欺欺人的负心汉。

    饶佩儿用手肘捅了捅冉斯年,凑到冉斯年耳边小声说:“你怎么这么直接啊,要是让他知道了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他马上就回去跟妻子离婚了怎么办啊?”

    冉斯年耸耸肩,“那样不是更好?让人家女方早点摆脱这样的渣男,重新寻觅幸福。生命有限,把生命浪费在一个潜意识里一直想要抛妻弃子的男人身上,那不是太亏了?”

    饶佩儿觉得冉斯年说得有些道理,只是一想到一个家庭会由此破裂,还是不安心,她劝诫葛凡:“葛先生,我劝你还是理智一些,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重新经营你的婚姻,相信我,在你和你妻子的共同努力下,你们是可以重燃热情的。最重要的,你们还有孩子,为了孩子,也请你用尽全力去拯救你们的婚姻。不到万不得已,别让孩子失去他完整的家。”

    冉斯年听饶佩儿说得情真意切,想到了饶佩儿也是自幼丧父,一直跟母亲相依为命,怪不得如此有感而发。他拍了拍冉斯年的手背,刚想要说几句暖心的话,饶佩儿却把手缩了回去,跟冉斯年保持距离。这个举动让冉斯年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他恍然大悟,饶佩儿已经是别的男人的女友。

    “不,不对,”葛凡终于回过神来,“你说的不对,不是这样的!小蝶是我前世的恋人,我的梦就是我们俩前世的经历。你甚至没有听过我仔细讲过我的梦,就下了这样的结论,实在不可信!哼,我是一分钱也不会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