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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晚, 周皓已经冲了澡准备睡觉了,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的是“文文”。
吵闹的铃声在夜晚的小卧室里响了足足有十几秒,周皓才按了接听键。
“老周, 我今天不回去了……”孙奕文说得小心翼翼。
“随你。”周皓按掉了电话。
十点半的夜晚,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发出淡淡的白光, 周皓的视线不禁投了过去。他有多久没这么认真看过灯光了,好像很久了。
仰着头,脖子略觉有点酸,他把目光渐渐往下收。然后,他看见了卧室里从没打开过的电视机。黑漆漆的屏幕上, 贴了几张便利贴,都是孙奕文的杰作——
“一周抽烟不许超过两次!”
“按时吃饭!”
“不许喝冰的凉的!”
……
其实不光电视机, 但凡有处空白的地方,都被孙奕文如此肆意“糟蹋”过, 包括衣柜、橱柜、冰箱, 还有卫生间的镜子上……
周皓起身, 把这些碍眼的便利贴通通撕掉, 揉捏成一团, 丢进了垃圾桶。
戒了多月的烟瘾,突然犯了。脚步虚浮,血液里沸腾着饥饿的因子, 周皓翻遍了家里都找不到一根烟。最后他套上羽绒服冲了出去, 到附近的一个小超市, 买了一包烟。
他也顾不上周围的天寒地冻,撕开烟盒,站在外面就抽了一根。尼古丁入口,他好像瞬间舒服了点。
一连抽了半包,周皓都没觉察出凌冽的寒意,直到腿脚僵硬了,他才慢吞吞地往回走。
本来这种无望的日子,我过得好好的,你非得插进来,我习惯你了,你又把我推回以前的日子。
你们就把我可劲折腾吧,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他妈疯了死了,你们也不用管我。
“孙奕文,你比江羽骞还混蛋……”半夜街头,周皓恍惚得像个找不着方向的鬼魂。
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内外温差之大,玻璃窗户上全是规则有序的水珠,周皓伸出食指划了一道印记,指尖的冰凉让他清醒了很多。
头很胀,估计又是个失眠夜,其实他已经很久不失眠了。只不过,这些日子老毛病又犯了。
两只橘猫已经睡了,窝在它们的睡袋里。这还是前阵子孙奕文在淘宝上买的,棉绒的料子,卷成一个小屋子的形状。
周皓看了看小猫,把它们连同睡袋一起抱到了自己的卧室。然后,他又去忙着洗衣服,拖地,擦家具。
人忙碌起来,脑子里杂七杂八的事儿就少了。
等忙完手里头的活儿,周皓回到房间,无论是家具,还是电视机,都仿佛变了样儿。光滑的表面过于干净了,一点东西都没有。
“这样不好看……”周皓嘀咕了句。然后,他就伏在书桌前,用签字笔写了无数张便利贴。
“皓皓,别抽烟了!”
“皓皓,要按时吃饭啊!”
“皓皓,你胃不好,别吃大凉的东西!”
……
这些叮嘱,来自他的爸爸,来自他乡下的爷爷奶奶,唯独没有那位小孙同志。
他把自己用笔墨一笔一划写下的这些,贴在了家里大大小小的空白位置,贴得密密麻麻。小小的卧室里,铺天盖地全是他父亲,爷爷奶奶的关怀。
他是个来自乡野的小孩,属于小县城的乡下,属于四季肥沃的那片土壤里。他不应该跟这座纸醉金迷的大城市里的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他应该始终独自一个人。
周皓伴着两只橘猫,进入了梦乡。
翌日,周皓正常出门,路过地铁站附近的早茶店,他还特地去吃了一笼蟹黄汤包。
如此热爱生活,并且忠诚于生活的他,怎么的,都得高高兴兴的。
碰到地铁站里弹吉他的流浪青年,周皓甚至掏出了三张百元红票,丢进了青年的吉他盒子里。
每次路过这个位置,总会碰到这个颓废的男青年,从来他都是视而不见,今天的他,做了件惊天动地的事。
三百块,对于一毛不拔的他,已经足够惊天动地了。
粉红色的钞票在一堆冷色调的钱票中,鹤立鸡群,遗世独立,显眼得让人想哭。
男青年叫住周皓,执意要给他弹一首曲子,周皓很礼貌地拒绝了,他说他要赶着去上班。
“祝你好运!”偶然的遇见,周皓在心底为这个颓废的男青年默默地祈祷着。
一天的实习工作结束后,周皓从医院出来,再一次,他又看见了江羽骞。黑色风衣里,是西装领带,应该是刚从公司过来。
周皓双手插兜走了过去,这次换他主动,“江羽骞,晚饭吃了吗?”不咸不淡,听不出话里的情绪。
江羽骞太过意外,稍稍愣了一会儿,然后扯了扯嘴角,“还没。”
周皓吸吸鼻子,“走吧,我请你吃麻辣烫。”
周皓领着江羽骞,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穿过学校的林荫道,从男生宿舍楼后面绕过,去了后街。
还是昨日的那家,还是三十块钱的量,多麻少辣,多加醋。周皓点完了,开始“手把手”地教江羽骞,极尽温柔,极尽耐心,最后,给江羽骞整了一碗多麻超辣的。
江羽骞一点辣都不能沾,他先是忍着吃了几口,呛得喉咙火辣辣的疼,一瓶矿泉水也不嫌冷,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半。
周皓不去理会对桌的人,等到时机差不多了,他抬起头,一脸讶异,“我忘了,你不能吃太辣的,怪我怪我。”
周皓自责地敲了几下脑袋,然后他从自己碗里分了一半给江羽骞。
一切都怪异得不像话,江羽骞愣愣地盯着面前忙碌分食的人,太像一场梦了。
他松了松领带,把周皓给他的半份全给吃了,吃完他又把剩下的小半瓶水给喝了。
虽是少辣,但他的喉咙里,还是像着了火。
他无法拒绝小疯子此刻施舍的温柔。
“走吧。”周皓说。
江羽骞跟着他走了出去,两人在学校操场附近逛了逛。冬天了,操场跑步的学生没几个,有那么几对学生情侣沿着跑道散步。
他俩也像一对小情侣,甜蜜蜜地走到冬天里,也不嫌冷,也不嫌无聊,就这么沿着跑道一圈一圈地走。
闲散的路途走得差不多了,周皓把江羽骞领回了他跟孙奕文的家。打开门,两只橘猫就凑了上来,眼巴巴地盯着归家的主人。
“你还养了猫啊。”江羽骞纯属没话找话。
周皓蹲下身,摸了摸猫妈妈的头,抬头笑了笑,“不是我养的,是我男朋友养的。”
那双眼睛无辜得能杀死人,江羽骞耸拉起眼皮,眼睛里失了先前的光亮。
江羽骞在小房子里转了转,每一寸地方他都仔细看了又看,这里依然是个干净整洁的地方。好像只要是小疯子住的地方,他总会固执地把所有东西抹干净,所有东西摆放齐整。
家里无数张沉默的便利贴吸引了江羽骞的注意,他走到冰箱面前,盯着便利贴上的字看。上面写的是——“皓皓,不许吃冰的东西!”
周皓忙自己的事儿去了,等到过了八点,孙奕文还是没有回来,他才从卧室走了出来。
他双臂环胸倚在门口,面无表情地问江羽骞:“要不要一起洗个澡?”
江羽骞逗弄小猫的手顿住,然后猛然转过头,他看不透小疯子眼睛里藏的东西。久久的,他才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好。”
从卫生间的水池台,到房间的小飘窗上,最后热情辗转来到那张双人床上。两人赤身裸-体,肌肤相缠,家里除了两只小猫的“喵喵”声,就剩下了两个男人之间的粗-喘。
周皓的身体随着江羽骞的温柔摆弄,发出一阵阵不可抑制的颤动,那是生理上的欢愉。
他把自己彻底淹没在欲望的洪水里,脑袋里逐渐放空,再逐渐被心事填满。
他又不是傻子,孙奕文每次半夜都会躲到卫生间接电话;每次接完电话,第二天晚上准是彻夜不归家;还有,他听到了啊,电话里分明就是个男人的声音……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孙奕文,你他妈赶紧回来!你看看你老公我在做什么!你他妈给我睁大眼睛瞧清楚了!
当然,未归的孙奕文,无法看到周皓精心策划的一切。
事后,周皓点了根烟,倚在床头吞云吐雾。十足的讽刺,床头的墙上还贴了张便利贴——“皓皓,不许再抽烟了!”
江羽骞安安静静地也倚在床头,侧过脸一直盯着周皓看。他看不透小疯子,心里却是那么的心疼小疯子,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许久,周皓觉察到了江羽骞的目光,他转过脸来,挑挑下巴,“要不要来一根?”
江羽骞抿唇不语,然后却像疯了一样,狠狠地凑到周皓嘴边,吮吸他嘴里的烟草味。
疯狂的席卷后,他无比忏悔心疼地说:“皓皓,对不起……”
再一次,他选择在如此静谧微妙的环境里,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可是,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周皓任凭江羽骞把他的嘴角咬出了血,然后又点燃了一根烟,烟头夹在手里,他挑眉笑着对江羽骞说,“你知道你现在躺的这个位置,是谁的吗?”
江羽骞的眸子黯淡下去,没有说话。
“是我男朋友的,他本来应该躺在那儿的,他今天没回来。”周皓自顾说起来,“江羽骞,你说他去哪儿了吗?”
江羽骞的眼睛蒙了一层水雾,渐渐泛起红,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赢了。”
然后就是一阵草率急促的穿衣声,江羽骞落魄地走了。
周皓听到门砰然阖上的动静,他终于放声大笑起来。笑累了,他夹着手里的烟,走到飘窗处,看着窗外寂静的夜晚,还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行人。
没多久,他看见了江羽骞,江羽骞坐回了汽车里,但是汽车一动不动,依然停在楼下。
“蠢货!”周皓死死盯着那辆车,低声咒骂出来。
他在骂谁?
谁是混蛋,他就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