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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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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长。

    那都是她从前不曾接触过的东西。

    尽管早在姑苏时,便已经收到了不少物件。

    净是些帕子、扇子、衣裳……都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儿,但每每总叫雪雁落下泪来。

    雪雁曾经数次想过,她的母亲、兄长该是什么样的人……但真当人到了眼前,雪雁又微微慌忙了起来,唯恐这就是一场梦。

    “雪雁姑娘。”门口几个婆子忙站了起来,同雪雁笑了笑。

    雪雁跨过了那道门, 避开了小厮, 这才见到了立在外头的人。

    她觉得脑子都晕乎了起来,张张嘴,竟是不知晓该说什么。

    “可是雪雁?”那人已经转过了身来,当先开口,缓解了雪雁的陌生与紧张。

    “……嗯。”

    那人笑了:“从前与你寄过信的,信里父亲应当同你提起过我……”

    雪雁细声道:“……兄长。”

    那人笑得更亲切了,仔细问过了雪雁, 过得如何, 银钱可足够……事无巨细,问得周到极了。

    待到雪雁满心感动, 他方才低低地问道:“你伺候的是林姑娘?”

    “是……”

    “你家老爷特地来了信与我家主子, 主子便吩咐我今日来见你时,也问一问你家姑娘如何了。”

    雪雁一怔:“兄长的主子?”

    “我家主子早年去过御史府上, 你家姑娘应当晓得是谁。”

    雪雁愣了愣:“敢问名讳……”

    那人却是摇了摇头, 并不说出名讳, 反倒是与雪雁低声嘱咐起了旁的事。明明只三言两语,但却提点得处处周到,毫无疏漏。

    雪雁越听越觉惊讶。

    她张了张嘴:“姑娘那里……”

    那人一手按住了她的肩:“凡事都放心底,莫要事事都表在面上。”

    雪雁只得闭了嘴,重重点了下头。

    那人才又低声道:“老太太给的丫鬟,自是不能怠慢的。但你要能拿得住事。她若是个肯为林姑娘好的,自然好。但若是个不好的。你就得拿准你的位置,时刻记着,你才是林姑娘从家里带来的丫头,你方才是林姑娘最亲近的人。若你软弱好欺,那旁人也会觉得林姑娘是个好欺负的。”

    从前哪里有人同雪雁直白明了地提点过这些,她睁大了眼,愣愣地点着头。

    虽然她也不大明白,这里便是林姑娘的外祖家,又如何会有欺侮林姑娘的事发生呢?

    “你从前与林姑娘如何亲近,日后便也应当如此。要分得了轻重。切不可为林姑娘面上抹了黑。”说到这里,那人顿了顿,叹气道:“我家主子极为看重你家姑娘。日后若是姑娘遇了麻烦,你不知该如何应对,递个消息出来就是。”

    雪雁却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如何、如何能递?”

    内宅往外宅递消息,被抓住那可是大罪过!

    那人笑了:“此事你便不必忧虑了,我家主子已经办得妥当。务必不会让你吃了罪去。”

    那人又怜爱地看着雪雁:“我是你的兄长,又怎会害你?”

    雪雁咬了咬唇,问:“兄长的主子相当厉害么?”

    那人笑着,与有荣焉地道:“今科状元。”

    雪雁自然晓得这是何等厉害的,当即瞪圆了眼。

    见雪雁这副模样,他心底一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去吧。这是母亲让我带给你的。”

    雪雁惊喜地接了过去,发现里头放着的还是些女孩儿爱用的东西。都是些瞧着不起眼的,但却都包含着浓浓的关怀在里头。

    “去吧。”

    雪雁点着头,这才离去了。

    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了,那人才心想道,若是他的妹妹还活着,怕是也该如此的……

    待转过身,他的神色立时就变了。

    该去向公子复命了。

    贾政将和珅引到了他的院子里。

    待落座以后,没说上两句话,便有丫鬟进门来报:“宝玉来了。”

    贾政的面色立刻便沉了下来:“他来作什么?”

    “来向父亲告罪的。”少年人有气无力的声音响在了门内。

    话音落下间,那年轻公子便已经跨足走了进来,身旁还有个身形瘦小的仆从扶着。

    和珅摩挲了两下茶杯的杯壁,看向了这位鼎鼎大名的贾宝玉。

    倒是正与书中形容无二。

    嵌宝冠,金抹额,大红箭袖,排穗褂。

    面如傅粉,转盼多情。

    只是这副好相貌上,添着几分苍白之色,再加上神色恹恹,瞧着像是病久了似的。

    这人却并不似他表现得那样虚弱得很,因为他在站定后,目光便霎地落在了和珅的身上,甚至眼底还亮了亮。

    “站直了说话。”贾政厉声道。

    其实换了往日,见了宝玉这副模样,贾政便也不会如此严厉了。偏偏此时和珅还在一旁,贾政见了宝玉的羸弱姿态,反倒更觉得心头火起。

    宝玉被贾政吼得一激灵,勉强站住了。

    “父亲,我知错了。”他耷拉着脑袋,目光却是在偷偷瞥和珅,哪里有半点像是知错的样子。

    只怕是他来道歉,也是王夫人哄着来的。

    贾政面色稍霁,问:“大夫如何说?几日可好?”

    “要躺上三五日呢。”

    正说着,就又听见外头有人来报,说是薛蟠来拜见他。

    贾政有些头痛。

    怎么净是捡着这时候来了?

    只怕是让和珅瞧了笑话去。

    “可是那个皇商薛家的子弟?”和珅主动问。

    他倒是想要见一见这个薛蟠。

    贾政点了头,无奈之下,只得挥手让人进来了。

    而此时,另一边,雪雁也刚回了碧纱橱。

    黛玉瞧她踏进门来,嘴角还噙着笑意,不由出声打趣了一句:“如今可高兴了?”

    雪雁用力点着头:“高兴,高兴了。”说到这里,雪雁顿了顿:“说来也是巧,兄长父亲服侍着的那家主子,像是与老爷有些交情的。”

    黛玉:“是哪位世叔?”

    “不晓得呀。应当年纪不小吧……四五十吧。”雪雁全然没往和珅身上去想,她只想着,既是中了状元,年纪怕是不小的!

    而和珅要做的,就是减去这几年的波折,他要从一开始,就得到乾隆的青睐。

    宣通道长并不知晓和珅的盘算,他叹了口气:“公子这一走,叫我如何是好啊?”宣通道长看着他,目光竟是有些哀怨。

    和珅:“……”

    “拿纸笔来。”

    宣通道长知晓和珅这是要写药方了,当即闭了嘴,忙冲一旁的小道童招了招手。那小道童也是个伶俐的,飞快地取了纸墨笔砚来。

    宣通道长挽起袖子,亲手磨起了墨。

    也就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和珅就将药方写好了。

    宣通道长小心地接过去,吹干了墨迹,随后小心地揣入怀中,问:“这是要给今日那位老爷的?”

    “嗯。”

    和珅从小道童手中接过冒着热气的手巾,慢慢地拭擦过手指,没有了要再写几张药方的意思。

    “……您,不再写几张?”宣通道长试探道。

    “从前给你的几张,且够你用了。日后若有无法解决,却偏又不好得罪的。你写封信到京城来便是。”

    宣通道长长舒出一口气,这才放了心,顿时又热切地招呼道:“公子今日便在道观中用饭吧?”

    和珅摆手:“不了,时辰不早,我要带幼弟归家去了。”

    宣通道长瞧了瞧他的神色,在心底叹息一声,最后也没强留,亲自将和珅送出了道观。

    等和珅牵着和琳的身影渐渐远了,宣通道长忍不住摇头:“年纪还这样小,就叫人看不透了。”

    小道童不解地看着宣通道长。

    “这道观进进出出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似他这样难讨好。他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性情淡漠……”宣通道长微眯起眼:“不知将来他该有何等可怖的成就。”

    小道童还是愣愣的:“为、为何?”

    “无欲则刚的道理,你难道不曾听过?”宣通道长敲了敲他的脑袋:“蠢材也,蠢材也!”

    男子在道观中等了三日,终于将那药方拿到了手,同时拿到手的,还有一小罐子已经制好的药丸。

    男子激动地拜谢了宣通道长,将那药丸收好后,男子突地又想起了三日前那个孩子。

    “敢问那天那位小公子现在何处?我也好谢一谢他。”

    “他已经不在此地了。”

    男子不由觉得可惜。虽然他至今不知道这药方怎么来的,又不知道那个孩子在其中出了多少力气,但他总觉得应该好生谢谢那小公子才是。

    男子低头瞥了脚边跟着的女儿,女儿脸色恹恹,显然在这边颇有些水土不服,已经令她难以撑下去了。

    男子不好再作停留,只得在心中叹上一声,怕是没了缘分,遂抱起女儿,便要告辞。

    等他们都走到门边了,宣通道长突地想起了什么,忙道:“林老爷,小公子还有句话令我转告与你。”

    男子疑惑地转过头。

    宣通道长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他女儿的身上:“小公子说,请林老爷日后务必小心照料令嫒,令嫒体弱,病不得。”

    男子失笑:“这本是应当的事。”何须特地嘱咐呢?

    男子觉得那小公子实在多了一举,但想想也是对方的好心,便也点头应了,而后才告辞。

    等又上了软轿,一直靠在他怀中的女儿,才软软地开了口:“父亲,那个小哥哥叫什么呀?”

    男子哑然:“他……他竟是没留下名字。”

    小姑娘面上有些失望,但随即她又欢喜了起来:“我们回家吧。”

    “嗯,回家。”男子紧紧抱着她,笑了起来。

    这一年,是乾隆二十四年。

    转眼到了乾隆二十五年,和珅考入了咸安宫。

    至此,钮钴禄家族再无法拿捏和珅兄弟。

    而这一年,扬州也有一户人家,主母病重,瞧着便就差那一口气了。家中唯一的小姐,也因母亲病得狠了,思虑过重,生了一场病,病愈后,身体便更弱了些。

    这些都是和珅所不知晓的。

    他正忙于为幼弟和琳请个老师。

    京城权贵之家比比皆是,和珅兄弟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了,他们没了大人做主,虽说和珅已经入了官学,但在京城还真算不得如何厉害,寻常人根本没有耐心来教个小孩子。

    这时候,便有受了和珅恩惠的人,往他跟前推了个进士。

    “这人原是有些才华的,中了进士后,便去做了知府。奈何他一时糊涂,因贪酷徇私被革了职,眼下正想无处可去呢。”

    和珅恍然,他就说,堂堂进士,怎么舍得来给一个孩子做老师。

    “请教这人名讳?如今可正在京中?”

    那人笑了:“此人姓贾,名化,字时飞。”

    不知为何,和珅总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得紧,但细想,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那人又笑:“他还有个别号,叫雨村。他常以号行。旁人也就都这么唤他。”

    雨村?

    贾雨村?

    难怪耳熟得紧!

    和珅仿佛被一道雷正正劈中,实在惊愕不已。

    这不是《红楼梦》中的人物吗?

    中了进士,却因贪酷徇私被革职。这正是贾雨村在红楼中的经历啊!

    和珅没想别的,他的脑子里蓦地闪出了这么一个念头——那岂不是说,这个世界里还有一位林妹妹的存在?

    是了!

    他来了京城,便听说了荣国府、宁国府。只是这样的府邸名听着太过寻常,他一时也没往红楼上想。

    “他就在京中,你若要见,明日我便做个东,将人给你请来。”

    和珅胡乱点了头,心思已经不在贾雨村身上了。

    和珅上辈子出身医学世家,但大学却学了法律,等毕业后做了几年法官,又辞职下海经商去了。他是个相当能静下心去钻研的人,少有他做不成功的事。而这一切都得益于年少时,曾经认认真真将四大名著翻来覆去地看了,将他的性子磨了个彻底。

    可以说,他对《红楼梦》的剧情实在太熟悉不过。

    林妹妹,恰巧就是他在其中最喜欢不过的一个人物。

    但是……这一年,贾雨村才刚被革了职,那岂不是今年黛玉才六岁?

    想到能见到幼年时的林妹妹,和珅心底略有些意动。

    没有什么比自己喜欢的书中人物,破开次元,走到身边来得更令人高兴了。

    等和珅终于从震荡中清醒过来,身边的人都已经告辞了。

    和珅灌了口茶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起了椅子扶手。

    但贾雨村若是做了和琳的老师,岂不是不能前往扬州,做黛玉的老师了?不若……不若便叫贾雨村将和琳带在身边游学?

    和珅放下茶杯,站起了身,心底已经隐约有了打算。

    ……

    几日后,那人果然将贾雨村请了过来。

    正如书中写的那样,这人生得腰圆背厚,面阔耳方,又生得剑眉星目,直鼻权腮。相当有古时士大夫的气质。

    贾雨村相当聪明,也会审时度势,他并不小瞧和珅,一顿饭吃下来,便敲定了要给和琳做老师的事宜。

    但紧跟着他却惊讶了。

    “要让和琳随我游学?”

    和珅点头:“闭门读书,纵使能从贾兄此处学得大学识,但却还不够。若能走出家门,瞧一瞧别处山水风光,可使人心胸开阔不说,还会令人有不同与书卷的体悟。”

    贾雨村听见这话,双眼越来越亮,高声道:“正是如此!”他原本就有云游的意向,只是中途被邀来做老师,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而这时候重新被提起,倒是叫他的意向更为强烈了。

    “那便如此说定了。”

    贾雨村连连点头,更觉与和珅志趣相投,哪怕对方连弱冠之年都还不及,但已有拿对方视作知己小友的意思。

    和珅陪着贾雨村饮了茶,又说了许多话,才将人送走。

    与贾雨村这么一交谈,和珅才终于有了,深切接触到红楼这个世界的感觉。

    他吸了一口气,稍平复了心绪,而后转身进了书房。

    几日后,贾雨村便准备带着和琳出门了。

    和珅如今并不缺钱,他添置了一个小厮,一个丫头,还有一个会些拳脚的车把式给二人。另外还给了和琳一些银钱,又给了贾雨村一些。这才放手让二人走了。

    让和琳跟随去游学,并不全是为了让贾雨村依旧能做黛玉的老师。正如和珅自己说的那样,他的确认为,闭门造车没什么大用处,唯有走出去,才更能有一片开阔天地。

    他可以以一己之力撑起这个家,但他同样也希望未来和琳也能成为一个出色的人。

    待他们走后,和珅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神不宁,总是想着和琳可受了苦,可病了,钱还够花与否。后又忍不住想,他们可到了扬州,贾雨村是否见了林如海,和琳是不是比自己更早见到了林妹妹……

    这些繁杂的心绪,在和琳亲手写下的第一封家书寄到时,全部消失了。

    贾雨村将和琳照顾得很好。

    和珅彻底放下了心。

    转眼七月,正当酷暑。

    和珅收到贾雨村的信,说是到了扬州,恐要暂留一段时间。

    和珅正巧结束了咸安宫的学业,当下也不耽搁,带了小厮丫鬟,又携了银钱,往扬州去了。

    早前做了那么多铺垫,终于等到了今日!

    之所以留下贾雨村,不仅是因为他聪明,着实有些本事,还因为,有贾雨村这道维系在,和珅也能光明正大地,借着贾雨村的光,见一见幼年时的黛玉了。

    如此行了一月,和珅抵达了扬州。

    他早给贾雨村去了信,刚一到,贾雨村便亲自来迎了。

    “才几月不见,致斋兄的身量竟是又长了许多。”贾雨村笑着道:“路上可辛苦?”

    “还好。和琳呢?”

    “在御史宅第中。”贾雨村说这话时,语气却有些尴尬。显然他已经入馆成了黛玉的西宾,偏身边还带了个学生和琳,这就有些对不起和珅了。

    “御史宅第?”和珅装作不知,疑惑地问出了声。

    贾雨村忙细细和和珅说了,还没忘告罪。

    和珅早就知道这一出,他当然是大度道:“无事,不过雨村兄的这位女学生,倒是令我有些好奇。”

    “这女学生年又极小,教导起来十分省力……”贾雨村一边说,一边带着和珅往御史府而去。

    和珅装作一无所知,听贾雨村说得津津有味。

    尽管他早在《红楼梦》里看过,但此时听见贾雨村口中的黛玉,又是另一番滋味儿。

    和珅的胃口实在被吊了个十足,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这位林妹妹。

    这么走了足足半个时辰,马车在宅邸大门外停下了。

    有仆人迎出来,放下脚凳,容他们下了马车。

    贾雨村常出入宅第中,宅第中的奴仆们早就认得他了,见他带了个小公子来,都不免好奇瞧了两眼。而后又被和珅的气势所慑,匆匆忙转身报给林如海去了。

    林如海极为疼爱女儿,贾雨村作为黛玉的老师,自然就得了他的高看。加上贾雨村本就有些本事,自然更让林如海欣赏。

    因此他从不怠慢贾雨村。

    此时听闻贾雨村带了人来,也丝毫顾不上架子,自己迎了出来。

    只是等他跨出来时,他和和珅不由同时一愣。

    “原来,原来是小公子!”林如海大喜,动手扶住了和珅的手臂。

    和珅迅速回了神:“竟是这样有缘,没成想早年遇见的竟是扬州御史!”

    这男子是谁?

    不正是他在道观里遇见的,带着小姑娘来求药却没能求到的人吗?

    和珅脑中思绪百转千回……

    也就是说,当时那小姑娘便是四岁时的黛玉了!

    他竟然那么早,那么早便见过她了!

    还真的是……缘分。

    和珅重新看向林如海,露出点点笑意,问道:“令正身体可安康?”

    林如海的脸色旋即便垮了下来,眉间愁绪半点也不作掩盖,大概是将跟前的人当做关系亲近的人了:“不好,不好……越加的不好了。”

    和珅拧了拧眉。不至于啊。

    他虽然上辈子没做医生,但家里的医书却没少看。西医中医都有接触。他的医术对付这些病症,并不艰难。

    除非……

    “令正可是每日里愁眉不展?卧床不起?”

    “正是!”

    和珅摇了摇头,道:“令正心中积郁甚重,非药石能开解。”

    林如海面色灰暗,说不出话来。

    “若无甚不妥,我倒是还想见一见令嫒。”和珅低声道。

    说这话时,他的心跳都快了些。

    哪怕已经知道那日的小姑娘就是黛玉了,但在知道后再见一次,心情还是大有不同的。

    贾雨村在一旁道:“我留在林公宅中那学生和琳,便是他的幼弟。”

    林如海惊讶道:“原来是他!我竟是没认出来……”

    “小孩子本就一日一个变化,没认出来不奇怪。”和珅笑着道。

    林如海沉吟一会儿,道:“小公子要见小女,自是行的。”林如海见和珅谈吐不凡,说起岐黄之术,相当有见解。林如海不由得想起,他从那道观离开时,宣通道长与他说的话。

    他那时以为自然会将女儿照顾好,谁成想后头还是没照看住,让黛玉病了一场。

    现在让和珅瞧一瞧,当然是好事。

    和珅这时候也顾不上先去瞧和琳了。

    有林如海在前引路,和珅跟着进了一处院子。

    院子里头传来了小丫头尖细的说话声。

    和珅往里一瞧,就见两个小丫头,围着一个穿银红圆领袍并藕色马面褶裙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半点也不稳重。不远处还坐着两个年纪大些的丫头,正埋着头做针线活儿。

    听见了脚步声。

    几个丫头没什么反应,倒是那小姑娘先扬起了头,脑袋上顶着的发髻小巧极了,立时衬出几分稚气来。

    “父亲。”小姑娘唤了一声,瞧着竟是要拔腿往这边走。

    和珅的心不自觉地紧了紧,等着小姑娘叫他。

    得叫什么呢?

    哦,他年纪大了几岁,该叫“哥哥”呢。

    嗓音该是甜的吧?

    但和珅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听见黛玉叫他。

    只见到她走上前来,拽着林如海的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显然是不认得了。

    和珅好一阵失落,但又不好表露,只好压下万般心绪,安慰自己。遇见黛玉时,她本就年纪小,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但正想着呢。

    就听见黛玉娇声娇气地同林如海道:“这个哥哥,我见过。”

    和珅心一紧。

    只觉得心头仿佛同时有万道烟花炸开。

    欣悦之情在里头塞得足足的。

    原来,原来并不曾忘记!

    甚么西洋参,西洋钟,做工精美的彩色琉璃碗……对于迎春、惜春来说,是稀罕了些。但宝玉被贾母如珠如宝地捧在掌心,又哪里会没见过这些东西?

    宝玉这会儿的注意力尽放在黛玉的身上了。

    宝玉高兴极了。

    这个姑妈家的妹妹,总算待他亲近些了!竟舍得将这些玩意儿送给他!

    于是宝玉便将那盒子搂在怀中,谁也不给看了。

    “有了妹妹送的人参,我这身上便是半点痛也不觉了。”宝玉笑得灿烂,他五官生得好,这样一笑,自然引了不少瞩目。

    薛宝钗到了荣国府也有许久了,之前宝玉与黛玉说不上话,便会挑上些时候往宝钗跟前扎。

    这会儿听见宝玉同谁都是这样亲近的口吻,宝钗便不由得多瞧了一眼。

    黛玉抿了抿唇,实在接不上话。

    她同宝玉虽是表兄妹,但关系却到底不够亲近,这样的话说来,岂不是有些轻佻?黛玉的目光悄悄扫了一圈儿,却见旁人都没什么惊诧的神色。

    竟像是常态了!

    黛玉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扶住了鹦哥的手臂,准备找个藉口先行离开了。

    外祖家的姑娘们都是好的,但这个宝玉,却总无端叫人觉得害怕。

    此时宝玉的目光又落到了鹦哥的身上,道:“鹦哥从前跟着老祖宗,如今跟着林妹妹,可有将妹妹照顾好?”

    鹦哥脸色怪异了一瞬。宝玉的话实在问得不该。

    但鹦哥还是笑了笑,得体地回了话。

    宝玉的性子惯是跳跃的,此时便又听他道:“鹦哥这个名字不好,不好!既是已经到了妹妹身边了,那便应当换个名字才是。”

    宝玉说着又看向黛玉,道:“袭人姐姐从前也是老祖宗身边伺候的,那时叫珍珠呢,后来老祖宗做主改了名字,给了我……”

    宝玉似是很喜欢,这样的小细节上同黛玉有了相似之处,说着便自己笑得更灿烂了。

    黛玉只是缓慢地眨着眼,并不接这话。

    鹦哥是老祖宗给的人,她初来贾府,又怎能擅自做主给鹦哥换了名字?旁的不说,若是叫人误会她对老祖宗有什么不满,那便不好了。

    但宝玉来了兴致,道:“鹦哥过于沉闷,没甚灵气。不若今后便改叫作‘紫鹃’?”

    宝玉素来得老祖宗宠爱,他说的话,只要不是牵扯上是非大事,便都可做算的。鹦哥瞧得透彻,于是当即笑道:“那便要多谢二爷赐名了。”

    鹦哥说话实在规矩过了头,宝玉听在耳中,觉得乏味,便也没了往下说的兴致。

    黛玉这才换了称呼,道:“紫鹃,我身上有些发冷。”

    紫鹃对上黛玉的双眸,先是一愣,随即便灵巧地悟了黛玉的意思,于是皱着眉道:“出门前还好好的,姑娘怕是不要再吹风了。”

    别的几个人,连同宝玉都着急了起来,忙道:“不若先回去歇着吧……”

    “正是,正是,日后同样能聚的。”

    宝钗也走上了前来:“正是,妹妹莫要着了凉,反倒叫从前那位大夫的调理都作了废……”

    黛玉仰头看了看她,总觉得宝钗瞧出她是装病来了。

    但宝钗面上又瞧不出异色,她便只好点了点头,由紫鹃扶着,又领着雪雁,往碧纱橱回去了。

    黛玉几人的身影渐渐远了。

    宝玉在后头长吁短叹的,兴致更下去了一截。

    探春打趣了几句,也觉得实在没意思得紧,便带着两个姊妹,往薛宝钗那里去说话了。

    待回了碧纱橱。

    黛玉方才忍不住问:“那些玩意儿很稀奇么?”

    “姑娘从前在姑苏不曾见过的吧,这些玩意儿在京里才流行着呢。只多的是人听过,却少有人见过。都是打海外带回来的,说是宫里头都少呢。”紫鹃说完,这才想起来问:“姑娘今日送出去的……”

    “都是才送来的。”黛玉眉心微微蹙起:“早知道这样,便不送这样稀罕的玩意儿了。”

    她原先是瞧送来了那么多,便想着应当也不贵重的。

    她孤身来荣国府时,身上并未带多的东西,若说送些东西出手,都没甚可拿出去的,这才那个哥哥送来的里头,随意挑拣了一盒。

    黛玉心中倒未曾觉得不安。只是论起关系,她应当是与那个哥哥更亲近的,如今这样再一瞧……便觉得送给宝玉,有些可惜了。

    紫鹃道:“可是姑娘的家人送来的?”紫鹃误解了黛玉的意思,便道:“姑娘不必忧心,不会有人因为礼重说闲话的。”

    黛玉这才又反应过来。

    原来礼送得重了,便将她同宝玉的关系衬得亲近了。

    黛玉又蹙了蹙眉。

    只希望宝玉莫要误会了去!

    “紫鹃姐姐。”屋外有人唤。

    紫鹃应了声,向黛玉告了罪,便到屋门外去说话了。

    这头雪雁便守在了桌旁,结结巴巴地道:“姑娘不,不回那边一个消息吗?”

    “那边?”黛玉顿了顿,“你是说……送礼来的,那边?”

    雪雁点着头。

    这是兄长之前同她嘱咐的话,说是记得提醒姑娘,多与那边联系。

    虽然不合规矩,但见到这些送来的东西,雪雁便放下了半个心。这样熨帖,又叫人挑不出不和规矩的地方,还是走的明路,打二老爷眼皮子底下过的……这样的行事,想必是不会将姑娘置于危险中的。

    黛玉抿了抿唇,似也有些意动。

    “雪雁,替我研墨。”

    “哎!”

    “姑娘,老祖宗那边差人送药来了……”紫鹃的声音突然近了。

    黛玉原本还斟酌着字句,可否有逾越的地方,这会儿倒也顾不上了,匆匆合上,塞入备好的信封中,递给了雪雁。

    雪雁便立刻揣入了怀中。

    而恰巧这时,紫鹃已经跨门进来了。

    她身后还跟了几个小丫头。

    一个小丫头送了药上前来,另一个小丫头却是躬着腰道:“林姑娘。”

    “这是二老爷院里的。”紫鹃指着那小丫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