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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笑道:“好不好的不在字上,在我的孝心,老祖宗快瞧瞧。”
贾母果真从平儿手里接过了一沓纸,看过之后就笑着分给众人看, “你们快瞧瞧她写的这些墨团子, 难为她还能写这么多张, 只是我却一个字都认不得,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比泥鳅爬的还不如呢。”
大家哄笑。
王熙凤笑的更欢, “这都是人家的孝心,老祖宗不说赏赐几个反倒打趣起来,真个让人伤心。”
贾母笑声更大, 伸出指头虚空里指了几下, “我便说,我这里哪一日都少不了你, 有了你我还能笑几回, 用饭都多吃半碗呢。”
王熙凤笑道:“老祖宗既这么说,往后我每日都来,只怕老太太还嫌我聒噪呢。”
贾母道:“你闲了来替我老人家解闷也就是了, 平常还是帮着二太太管家吧, 二太太也有了年纪, 她精力不济每常不能顾全, 你胆大心细, 正是管家的一把好手, 可不许你图受用推三推四的。”
王熙凤脸上笑容不减,只是却拿眼睛看向贾琏。
贾琏被贾母忽视良久了,闻言就笑着插话道:“孙儿有事要单独禀告老太太,事关家族大计,老太太可愿意听?”
贾母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下死眼把贾琏瞅了一会儿,见贾琏并无心虚退避之状就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遂,大太太二太太领着李纨迎春等小姐仆婢们依次退出。
不过片刻,荣庆堂里只剩下贾琏、王熙凤、贾母和赖鸳鸯。
贾琏见赖鸳鸯站着不动,便笑道:“劳烦姐姐出去逛逛?”
贾母道:“她不用出去,我身边离不得她。”
贾琏笑了笑,“老太太定然是恼了我了。”
贾母哼了一声,“凤丫头都是被你带坏的!”
“老太太这话从哪里来?”贾琏佯装不解。
“我只问你,为何推了二太太让你们小两口管家的事情?你自己推了也就罢了,再不济外院还有几个能干的老家人,少你一个也不至于就天塌地陷了。可你怎么也替凤丫头推了,往常她跟在二太太身边查漏补缺不是很好吗?”
“老太太既然问了,孙儿也和您说几句敞亮话,还请老太太不要生气。若是觉得孙儿的话大逆不道,您只当没有听见也就是了。”
“你说吧,我看你能说出什么来。”贾母冷哼。
“老太太,我父亲才是这荣国府的袭爵人吧。”
贾母登时眯起了一双老眼,却没急着吱声。
“论理管家的该是大太太。”
贾母淡淡道:“大太太嫁进来的那年不是没让她管过,可她小门小户出身哪里管得好,这才请了二太太接手,二太太是个识大体的,她几番推辞都是我硬让她管的,你们若要怨就怨我!”
贾琏笑道:“二太太管家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下头的管事仆妇们时常不知听谁的,如此便分成了二房一派,大房一派,还有您的荣庆堂也自成一派,如此三驾马车向三个方向行驶,老太太以为咱们荣国府长此以往下去会如何?”
不等贾母说话贾琏接着道:“不外乎是一种结果,上头主子打架,下头的人钻空子,偷拿偷取肥了自己的腰包。”
赖鸳鸯猛的瞪向贾琏。
贾琏混不在意,继续笑着道:“常言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何况硕鼠呢。这便是孙儿的薄知浅见,老太太听听也就罢了。”
赖鸳鸯冷冷的开口道:“想来二爷是拿住什么人了?”
贾琏笑道:“不曾拿住什么人。”
“哦,原来是全凭您自己的揣测啊。奴婢这里也有句话说给二爷听,那便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熙凤冷笑道:“鸳鸯姑娘真是好大的气性。只是老祖宗屋里的阿猫阿狗都是比我们尊贵的,我们做小辈的还能说什么呢,只得听着罢了。”
“鸳鸯,你出去。”
赖鸳鸯急忙跪下道:“老太太,奴婢从十岁上就进来服侍您,奴婢待您的心只有忠诚,奴婢的家人们也是一样的,绝不是琏二爷口里说的什么硕鼠。”
贾琏笑道:“我何曾特特指出是哪一个哪一家呢,鸳鸯姐姐多心了。”
赖鸳鸯脸上一白,还想自辨,却被贾母呵斥了出去。
“老太太,我的这些话很诛心,能不泄露还是不要泄露出去了吧。”
“这不用你说,鸳鸯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孩子。”
赖鸳鸯双拳紧握,回应了一声“是”,垂头退了出去。
贾母似笑非笑的睨着贾琏,“琏儿,你狠敢。”
贾琏笑道:“无非仗着老太太眼光长远,识大体顾大局,不是那等只为了一己私心而置子孙后代于不顾的普通老妇人罢了。”
贾母,史老太太,她是正经侯府嫡女,生长在四王八公最辉煌的年月,其眼光见识绝对不是一味只知高乐的蠢妇。这从太子被废之后,教养元春送入宫中走外戚的路子就可见一斑。
如果没有元春入宫,后被封为贤德妃,延续贾府荣华十几年,贾府早已败落。
在这个时期,贾母仍旧有扶助贾府继续青云直上的心,所以才有今日他和贾母单刀直入式的对话。
此时贾母看贾琏的目光变得温和欣慰,唇角有了几分笑意,“你能想到这些就狠是不错,你出息了,我冷眼看了这些年,也只有一个你跑来我跟前和我说这些心底话。不像你的父亲,假做成了真,一味只知吃酒睡觉,他心里还要怨我偏心你二叔,偏偏的他又不肯说出口,只好自己憋在心里难受,我只冷眼看着并不排解,你知为何?”
贾琏笑道:“父亲自己把自己困在了黑油大门里,他心里认定了,别人说什么都是不管用的。”
贾母眼中泪光一闪,招手道:“琏儿你过来,和祖母坐在一起,咱们祖孙好生说话。”
“是。”贾琏恭敬顺从。
“凤丫头,你也下去。”
“是,老祖宗。”
此时,偌大荣庆堂只有贾琏和贾母二人,说起话来就更直接了。
“我不曾想到,竟是你看的最明白,真的是出息了。我坐在这里,看的比你更明白些,咱们府上人口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注1]。”
贾母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道:“我有心想做些什么却是有心无力,祖母头上虽顶着个一品诰命的衔儿却终究是个内宅妇人,我管得了内宅也管不严外宅,咱们府上不能乱,你懂吗?”
怕贾琏仍旧不能明白深意,又道:“咱们府上的奴仆多是家生子,你处置了一个就有一窝子跳出来,懂吗?你们贾氏儿郎,并没有一个能真正压服他们的。当年荣禧堂的你父亲可以,如今黑油大门里的你父亲就是个一戳就倒的草包。要徐徐图之,懂吗?”
贾母又道:“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一力扶持二太太管家,那也是因为二太太身后站着京营节度使王子腾,我为你求娶凤丫头也是这个道理,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我要借王子腾的势来稳住府中上下。”
不知不觉便到了晚间,用过晚膳之后林如海便把贾琏请来了书房叙话。
花影移窗,秋风拂过便招摇舞动起来,烛火也随之晃动,林如海拿起剪子剪了剪歪倒烧干的烛芯重新把水仙花罩子盖上,坐下后便道:“贤侄在何处修得了如此仙术?”
贾琏把玩着贵妃醉酒浅绛彩鸡缸杯微微笑道:“说来也是因祸得福。”
遂把自己如何濒死如何从阎王殿里逃生出来得了相面驱鬼之术等话说了一遍。
这些听来便是胡编乱造的话若搁在从前林如海是断然不信的,可在他见识了贾琏的手段之后由不得他不信,并且心生敬畏。
便道:“贤侄还懂相面之术?可能断人生死,前途命运?”
贾琏道:“可。然却要当知相由心生,境随心变,心坚则事成,心动则生变,境难则枉然,命运在可改与不可改之间的道理。改则为逆天,无金刚之心则颓然。”
这样一段话一般人很难了悟,可林如海却懂了,便是“一线生机”四个字。若抓住了便可改之,若抓不住便是宿命。
“敢问贤侄何为一线生机?”
“机遇。人一生中总会出现那么一场或几场机遇,而机遇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换句话说这一线生机也从自己本身而来。”
林如海沉默半响,道:“贤侄的话让我想起自身,我林家祖上曾袭过列侯,也勉强堪称钟鼎之家、书香之族,起初只袭三代,到我父亲也便绝了,因当今隆恩盛德,额外加恩,令我父亲又袭了一代,到我时若非我考上探花家境也便没落了。”
“姑父所言狠是。”
想到自己身后只余黛玉一个林如海禁不住愁上心来,却不是哀于身后无子祭祀而是忧虑黛玉将来无兄弟扶持,孤苦伶仃,便问道:“贤侄见过黛玉,你观她面相将来如何?我没有别的奢望,只求我去后她能平安顺遂。”
“姑父既然问了我便也无可隐瞒,只从黛玉表妹现在的面相上看是薄命病亡之相。”
“啊!”林如海只觉眼前一黑情不自禁叫出了声。
贾琏又道:“姑父稍安,黛玉表妹年还幼小,未来的命运尚不清晰,改之容易,却是和姑父的命运息息相关。”
“贤侄快说。”林如海急切催促。
“从今日有人算计姑父设了五鬼阴煞阵之事可见姑父这巡盐御史的官坐的并不容易吧。”贾琏淡淡道。
林如海叹息道:“实不瞒你,这是个肥差却也是烫手的山芋,而我却不得不镇在这个位置上。”
“从姑父的面相上看,姑父终究是要死在这个位置上的,姑父若死,黛玉表妹的命便无可改之了。”
林如海苦笑连连,“若非贤侄看出了端倪,如我现在的身体还能熬几时呢,死在任上早已是有预兆的了。”
话落林如海站起朝贾琏深深作揖,“求贤侄教我。”
贾琏端坐着,实受了林如海的礼,“那要看姑父是忠君还是爱女了。”
“爱妻幼子已被我拖累致死,如何还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女儿也不得好下场呢,我想爱女上君不允又当如何?”
林如海曾有一子夭折,贾琏掀出了五鬼阴煞阵便也告诉了林如海幼子夭折的真相。
贾琏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可解。扬州巡盐御史的位置如此重要,姑父一人镇在此处如何能行,当早有替代之人或监守之人吧。”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望着贾琏林如海慨叹,拱手道:“我有句话说错了,贤侄体察人心之术非是小成而是已臻化境。贤侄所言不差,上君驭下之术在于平衡,岂能让我一家独大,监守之人早已有之。”
贾琏笑道:“如此,姑父可托病去职了,以姑父如今骨瘦如柴的模样,上君再是无情也不能挽留了。”
林如海再次作揖拜谢。
不知何时虫鸣鸟叫都消失了,月下西楼,夜已深了,二人别后各去歇息,翌日清晨林福安排妥当,贾琏林如海一行人乘船去了姑苏。
林如海祖籍姑苏,祖坟也在此地,贾敏便被埋在了这里,有林氏族人聚族而居在此打理。
坟茔墓碑是崭新的,林如海牵着黛玉的小手绕圈添土,父女二人,一个眼眶通红一个滚泪如珠。
贾琏牵头,带着王熙凤芃姐儿给贾敏上香,跪地磕头,礼毕,白幡因风而动,贾琏抬头就看到贾敏坐在坟头上,眼睛恋恋不舍的望着林如海父女,泪流满面。
“头七已过,姑妈因何还在此处?”
听着贾琏开口喊姑妈王熙凤打了个寒颤,两手攥住贾琏的胳膊道:“你在喊谁?”
林如海也忙问,眼含期盼,“贤侄在和谁说话,是不是、是不是敏儿还没走?”
“母亲在哪里?”林黛玉一边哭一边转着眼睛四处寻找。
“你能看见我?”贾敏从坟头飘下来扑向贾琏却猛的从贾琏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姑妈可是还有遗愿未了?”贾琏抬手一把攥住了贾敏的胳膊请她站在了墓碑前。
转脸又对林如海道:“姑父,姑妈在这里呢。”
“我看不见,我怎么看不见呢。”林如海急的了不得。
“表哥我、我也看不见。”林黛玉哭的一噎一噎的,语调极为稚弱。
贾琏想了想道:“现下没有牛眼泪更无黑狗血,不能给你们开天眼,不过我有入梦之法,姑父……”
贾琏话没说完林如海便急忙道:“入、入梦。”
贾琏点头,往前走了一步一手牵住贾敏一手牵住了林如海,林黛玉急的直哭,小小的人儿一把抱住了贾琏的大腿。
贾琏一笑,由着她去了。
“闭上眼。”
林如海和林黛玉急忙听话的做了,少顷,父女二人站着睡着了,而贾敏消失在了贾琏眼前。
贾琏松开手,从王熙凤怀里抱走芃姐儿,笑道:“咱们不要打扰姑父姑妈叙话,我瞧那边有开的鲜艳的杜鹃花,摘些给你插发可美?”
王熙凤原本心中还有点怕,被贾琏一说又想笑了,“那红辣辣的一大朵,戴着做什么,我又不是新嫁娘了。”
贾琏笑道:“你人比花娇,戴什么都好看,不是新嫁娘也戴得。”
“你就会哄我!”
虽是啐了一口,王熙凤心上却是喜滋滋的,便把那怕的心去了,不禁想道:那是嫡亲的姑妈,怕她做什么呢,她虽做了鬼又不会害我,况且我身边这位可是有驱鬼之术的,怕她作甚!
如此想着,王熙凤便像没出嫁时一般摘了一大捧花把玩,一会儿往头上戴一会儿又说要研成浆汁做胭脂抹指甲。
玩了一会儿子忽听天上传来天籁之音,贾琏回头就见天际出现了一座牌坊,上面隐约有字,贾琏定睛细看认出是“太虚幻境”四个字,猛然想起《红楼梦》中是真的有仙子的,便想着一探究竟,奈何自己不会飞,只能眼睁睁看着十多个飞天仙女把贾敏接了去,仙乐散去,幻境消失。
这一次有被封为文定伯的父亲陪同,林黛玉是从正门进的,还有荣国府两位当家老爷两位当家夫人亲迎,规格是荣国府最高的了,她也没有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被人耻笑了去,这一次她真正是荣国府的贵客了。
“还是家里好。”王熙凤由丰儿服侍着拆了头上的金丝八宝攒珠髻立即舒服的喟叹道。
贾琏早换上了一身家常衣服,枕在宣软香甜的一摞被子上,翘着二郎腿笑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熙凤对着映在铜镜里的贾琏笑啐了一口,“你才睡的狗窝呢,那是我娘家陪送的千工拔步床,舒服着呢。”
“别弄那么繁复,松松的给我拢上就行了,在外头这些日子天天梳着高髻带着金翅凤抓的我头皮疼。”王熙凤抱怨。
“是。”丰儿应声,三两下拢上了,又在王熙凤鬓角簪了一朵红绢花。
“哎呦呦瞧这俗气的,我狠看不上。”王熙凤在自己的钗匣里扒拉了两下,又去簪匣里扒拉了两下,最后叹气道:“没有一样合心的。就这个吧。”
最后她挑出一朵黄玫瑰绢花递给丰儿。
贾琏笑望着她道:“你们女人啊,一柜子的衣服还抱怨没衣服穿,一箱子一箱子的钗啊环的还抱怨没有合心意的,真真难伺候。”
王熙凤笑嗔,“真真冤枉死了,你快过来瞅瞅我可有一箱子一箱子的钗啊环的,拢共那么一点够干什么的。”
“咱们在姑苏逛街时你买的那些又不得用了?”
“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亏了你了。”王熙凤起身欢欢喜喜的去问平儿要东西,东西都是她收拾的。
这会儿子平儿正在外头廊上指挥仆妇把藤箱子往屋里抬呢,里头有布匹、有玉器还有一箱子专门放置了王熙凤买的头面香囊扇坠等别致时兴的小物件,除了她自己特别喜欢的都是用来送人的。
“好丫头,你站在这里多大会儿子了,冷不冷,你让她们抬去,何苦自己站在这里挨冻。”
平儿搓搓手回身笑道:“她们粗手粗脚的我不放心,奶奶别出来外头刮风下霰冷得狠。”
正这时候院门被敲响,守门的婆子把门一开,就见丫头仆妇打着青花油纸伞簇拥着一个穿白兔毛斗篷的小姑娘走了进来,王熙凤定睛一看就笑着迎了出来,“妹妹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怎么不在荣庆堂陪老太太说话?”
黛玉笑着握住王熙凤的手,用自己温热的小手一阵摩挲王熙凤微凉的大手,“嫂子早知我要过来特来相迎的不成,怎么穿的这样少,快进屋仔细动坏了身子。”
“哪儿呢,我出来寻平儿找东西的。”
说着话姑嫂二人相携亲亲热热的进了屋。
早在扬州那会儿姑嫂二人便处出了感情了,虽说一个精明务实,却在贾琏的熏陶下弄些胭脂面霜的陶冶了情操,一个出尘仙逸却也从小充作男儿养,经济学问账本管家尽都知道一点,虽不算情投意合却也相得益彰,又都想交好对方就没有不好的。
里间贾琏听见动静早出来了,正坐在玫瑰椅上让人沏茶呢。
分主宾安坐之后,王熙凤把自己的花蝶紫铜南瓜手炉放在黛玉手心里就问黛玉的奶娘道:“王嬷嬷,你们这时候过来可是荣庆堂有什么怠慢的?论理是不该的。”
王嬷嬷就道:“到底是二奶奶,您一猜就猜着了,是府上的宝二爷不知怎么就摔了自己那块胎里带来的玉,可把我们姑娘吓坏了,只好到二奶奶这里躲躲。”
黛玉笑道:“嫂子别听我奶嬷嬷胡说,原先的确吓着了,心里一酸就想哭来着,可我转念忽然想到琏表哥说的,宝玉是外祖母的小太阳,就是整个荣国府的小太阳,他时时刻刻都是被关心着的,若一时无人理他他就要做出什么来博众人的关注,最是小孩心性,我又细细一想自己说给他的话并无不妥之处,既然不是因我之故摔的玉我难过什么,却也不好在荣庆堂杵着了,便告诉了外祖母过来嫂子这边坐坐。”
王熙凤听罢大笑,拉着黛玉的手道:“就该这样,不必理会,我们这位宝兄弟素日就是这样的,一时好了一时恼了的,狠不与旁人相干,他那块玉结实着呢,不知被他摔了多少回了。”
听了王熙凤这样说黛玉才真正舒了心,笑看着贾琏道:“琏表哥,我算是知道了,那故事果真是你拿来编排他的,只不知那寄人篱下的姑家表妹可是编排我吗?”
旁的人听的云里雾里,王熙凤、平儿却是听懂了,纷纷笑起来。
贾琏朝林黛玉眨眼睛,“哪有哪有,表妹多心了。”
平儿笑道:“那故事我回味了好几天,里头把好多人都编排进去了呢。”
“你看你们这些女人就爱多想,若问我,我绝对不认的。”贾琏起身,背手在后晃悠悠往里间去了。
林黛玉失笑,想着故事里那寄人篱下的表妹若果真是自己,琏表哥出手改了父亲的命运,也是改了自己的命运,心中几多感激道不尽,唯图以后能报答一二。
上了茶水点心,王熙凤还送了黛玉自家玉容阁出产的一套适合小女孩用的化妆品,又说笑了几句荣庆堂那边就派了鸳鸯来请。
“怎么是你来的,那个鸳鸯呢?”
金鸳鸯笑道:“那个鸳鸯年纪到了,人家又长的好,她家里老子娘来求想外聘了做正头娘子,老太太\恩典就放了出去,就把我提上来了。”
正好王熙凤在让平儿打点送人的东西,顺手就给了她一份,笑道:“是你就好,那个鸳鸯镇日高高在上把自己看的跟正经主子一样,我早腻歪了她,这话我就只跟你说,出了这门我可不认,赖总管那一家子都是老太太的左膀右臂,我一个小小的孙媳妇可得罪不起。”
“看二奶奶说的,我金鸳鸯是那等说嘴嚼舌的人吗。”
“知道你不是才和你说呢,行了,你们去吧。”王熙凤笑道。
林黛玉告辞,随了金鸳鸯回了荣庆堂,此时贾宝玉已被袭人哄去了王夫人那里和探春玩,两下里相安无事。
——
关于玉容阁,原本打算从扬州回来就开张的,贾琏改了主意,把鼓楼大街的旺铺卖了,在和荣宁街隔了三条街道的槐花街买了一座五进的宅子,既然决定走高端化妆品路线,在闹市开铺子就降了格调了,因此就把铺子改成了玉容美颜别墅,集售卖护肤于一体。
临近年关,王熙凤出主意把玉容美颜别墅的王牌产品玉容美颜膏夹在年礼里头送给亲戚们,好借此让人都知道咱们这里有美容颜的好东西。
贾琏见状又做主既然要送礼没得那样小气,玉容美颜系列包括水乳霜给每家当家夫人都送上一套,另再加上一套十二生肖儿童面霜。
王熙凤一听心疼的了不得,无他,且不说材料他们用的都是最好的,那玉容美颜系列的青釉瓶和儿童面霜的白釉瓶,每一个瓶子都值一两呢。
荣宁两府亲戚又多,这一送就得送出去不下三十套,他们的存货总共也才两百,那可都是在白送钱。
到底王熙凤也是知道这样做的好处的,因此一咬牙就送了。
现如今,只等第一批有慧眼的夫人们找来了。
那写在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的“荣禧堂”三个字犹然冒着星星点点的余荫金光,下头的小字和宝印如“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万几宸翰之宝”等呈现出一种风一吹就会消失殆尽的灰色。
这预示着当“荣禧堂”三个字上初代荣国公所赋予的庇护金光彻底消散之后,荣国府将不复存在,荣国公的不肖子孙们将会风流云散。
打帘子的赵姨娘见贾琏只站在那里却迟迟不进屋就笑着卖弄道:“二爷快进来吧,日头底下仔细晒坏了,二太太在屋里念佛呢。”
贾琏看一眼娇美活泼的赵姨娘,抬脚就进了屋。
堂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副对联: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王夫人此时正坐在兽腿罗汉床上,手里捏着佛珠,炕几上摆着一本打开的佛经。地下是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贾琏随意挑了一个坐下。
“凤丫头怎么没来?”
贾琏笑道:“累着了在屋里睡觉呢。”
此话一出王夫人就皱了皱眉,眼中厌恶之色就翻涌了上来。
贾琏忽然想到了一句评价王夫人的话“天真烂漫,喜怒出于心臆”,所以此刻她毫不掩饰自己对于白日宣淫的厌恶,所以她偏喜欢袭人的形容朴素温柔和顺,宝钗的藏愚守拙素衣荆钗,不喜晴雯的风流灵巧张狂轻浮,黛玉的仙姿玉貌锦心绣口。
这样一个人,不能用单纯的好坏来评价,纵观《红楼梦》全书,晴雯和黛玉的死也不能归咎于她一人身上,所以从她面相上看她一生都没有大磨难,晚年还有后福。
“你出去吧,明儿让凤丫头过来一趟。”王夫人垂下眼皮侧了侧身子继续捻佛珠翻经页。
“二太太有什么话和我说也是一样的,明儿我要带着她去清虚观还愿,还要在那里住些日子亲手抄些《阴鸷文》散给人,归期不定。”
王夫人一皱眉牵动起了眼角数条细纹,“你自己去也就罢了,让凤丫头留在家里我有用得上她的地方。我找你们过来就为了说管家的事情。之前你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凤丫头一心守着你我也不说什么,现如今你大好了,也该让凤丫头重新拾起来了。”
让她继续跟在你屁股后头充当管家娘子吗,到了大厦将倾时你一句凤丫头到底是那边的人就把她打发了。
《红楼梦》中都说王熙凤是聪明人,可在他看来王熙凤就是个出头椽子傻大胆。
聪明反被聪明误,便是真正的蠢。
《红楼梦》里真正聪明的人全都隐而不出心中有数,大家伙似乎商量好了,冷眼看着王熙凤拼了命的维持荣国府这艘破船表面的风光。
“二太太不知内情,我也不敢瞒着您,也不怕您笑话我没出息,打从我醒转回来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她,二太太若强留她我也没有办法,没得和长辈争呛,只我这才挣回来的半条命怕就要没了。”贾琏故作伤心的拿袖子抹眼睛。
“罢了,我知道了,你去吧,没得恶心我。”王夫人眼睛不离佛经,赶苍蝇一般一挥缠着蜜蜡珠串的手。
“侄儿告退。”贾琏恭敬而出。
——
天上太阳热辣辣的晒着人,把躲在门旁竹林里的看门婆子晒的酣声如雷。
安儿轻轻推开后门一出溜跑了进去,直奔通往贾琏院的夹道子。
她也不敢现于人前就偷偷躲着,直到看见贾琏从外面回来她猛的就扑了上去一把抱住贾琏的腿,“二爷你不能不要我!”
贾琏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她就笑了起来,“我正要找你呢,起来,跟我进来吧。”
安儿见状,只当是贾琏夫纲振奋要收她做小顿时眉开眼笑,心想也不枉她没脸没皮作的这一场,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可恨那个母老虎拦在前头,早晚治死她我做大!
彼时王熙凤已经梳洗停当,心里欢喜就抱着大姐儿逗弄,母女两个呜呜啊啊的对话很是亲香。
待看见贾琏领着安儿进来王熙凤顿时就竖起了眉眼,但她不知道贾琏是什么打算,于是转瞬间就笑了起来。
平儿最是了解王熙凤见她这样忙把大姐儿接了过去,并担心的扯扯她的袖子。
王熙凤拍开平儿的手,站起来,笑容满靥的道:“恭喜二爷喜得佳人,我这就让人收拾西厢房去如何?”
贾琏笑道:“你该打,这才多大一会儿就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了不成。我把她带进来就是没想瞒着你。我和她的事情虽说是你情我愿两厢勾连,如今我及时抽身到底对她不住,二奶奶开恩还了她身契放她出去吧。”
王熙凤“啊”了一声呆住了。
贾琏从平儿手里接过大姐儿抱在怀里,一边笑着逗弄一边道:“平儿你去找她的身契,你们奶奶的东西你总是知道在哪里的。”
平儿心里狠替王熙凤高兴,答应一声就进了里间。
安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如白纸,膝行爬到贾琏脚边哭道:“二爷你不能这样没良心,我不出去,死也不出去!”
王熙凤定定神,心里欢喜无限,对跪在地上哀求的安儿反而宽容了几分,“咱们主仆一场,这样吧,我再送你二十两嫁妆银子,你就别再哭哭啼啼纠缠不休的了,最后一点脸皮也不要了不成?”
安儿嚎哭道:“我还剩什么脸皮,所幸我也不活了。”
话落爬起来就往墙上撞。
就在这时平儿拿了卖身契出来急忙一把抱住,劝道:“安儿,好死不如赖活着。我都听见了二奶奶要送你二十两嫁妆银子呢,有了这银子你出去后有的是人聘你为正头娘子,你自己当家做主好日子在后头呢,做什么寻死。”
王熙凤站在贾琏身旁冷笑道:“一般的人咱们安大小姐看不上眼呢。”
贾琏叹息道:“我从不觉得人往高处走有什么不好,只是如今我没那个心了,做不成你攀爬的梯子,你何苦纠缠不放呢。”
王熙凤气不过瞪了贾琏一眼,“都是你招惹的好人!”
贾琏笑道:“到底也有我一半的错,二奶奶你给她寻条生路吧。”
话落抱着大姐儿就进了里间。
“二爷,二爷别不管我。”安儿瘫在地上哭嚎不止。
王熙凤反而笑道:“你接着哭,我看你能不能哭的他回心转意。”
平儿、安儿、丰儿和嫁给了来旺的宁儿都是从小服侍王熙凤长大的丫头,她们之间的情分不同一般,否则依王熙凤的性子就不是只把安儿撵出去了事了。
这会儿平儿见安儿哭的可怜就道:“你这个作死的蹄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如今二爷眼见是不要你了,你还不跪求大小姐给你一条生路还等什么呢。”
平儿喊出大小姐来就是想勾出王熙凤和她们之间的情分来,王熙凤自是知道,于是冷笑道:“平儿我看你是白替她操一回心了,眼见着她根本不领你的情。平日里我最恨那些自己不尊重往下流走的贱蹄子,在家时我也每常说给你们听,谁承望我自己的丫头倒打我的脸!”
安儿心一横就嚷起来,道:“你生来是主子小姐,你哪里懂得我们这些卑贱人的苦楚,好不好的拉出去配小厮,若是再犯个不大不小的错就撵出去任凭去死,我偏就不甘心。二爷那样的人物,哪个见了不爱,你问问平儿丰儿她们心里有没有二爷,我不信只我一个人有这个心!她们不过是扭捏作态没机会伸手罢了!”
平儿把心一冷撒开了手,指天发誓道:“我要有那个心就让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王熙凤冷眼看着安儿,“平儿你何苦跟她置气,她自己下贱就打量人都和她一样呢。二爷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二爷既要给你一条生路那就按二爷说的办。平儿你去外头叫两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