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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仰止眸色一寒,长腿分明已经迈开,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住。
“昏倒了叫医生,找我有什么用。”换了副寡淡的口吻,字字落得深沉。
电话那头,陈姨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无奈,“先生,唐小姐不肯见医生,也不肯吃药。”
是了,每次哄她吃药都跟要了她亲命一样。
陆仰止撑在桌面上的手收攥成拳,胸口怒意涌动,不禁冷笑道:“不肯吃药就让她熬着!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在意,打算拿来威胁谁?”
庄清时怔然望着他的怒容,颦眉,“仰止,怎么了?谁病了?”
她心里掠过浓烈的不祥的预感,“难道是相思?”
容鸢的脚步也放慢了些,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看着他。
陈姨欲言又止,怕再多说会惹他不快,只好收了言,“是,先生。”
陆仰止这才重新坐回椅子上,脸色仍不大好,刚要挂电话,却冷不丁地听到那边的惊呼——
“唐小姐!”
“医生,我马上去叫医生!”
陆仰止闻言“嚯”地起身,俊透的五官寒意凛凛,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可那呼声越来越远,想是陈姨情急之下把手机随便搁在了什么地方,自己找医生去了。
庄清时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单手从衣架上摘下了他的西装外套,握着手机大步流星往外而去,五官线条中透着尚未平息的暴躁,阴沉慑人。
容鸢见他这极具杀伤力的气场,下意识便避其锋芒,让开了门。
门外,宋井匆匆而至,面容肃然,“陆总,刚收到总部的消息,公司现在各项指数都在跌!怕是达不到华尔街的上市预……”
他话都没说完,就见男人疾步离开,冷峻的背影中带着压不下去的焦躁,浓烈得几乎溢出来。
“陆总!”宋井忙要去追。
身后,一道沉静的女声响起:“送到我办公室来!”
宋井茫然回头,“容总……”
守在不远处的霍无舟听到这句话亦是皱了眉。
他手里还拎着容鸢早已收拾好的包,走上前,静静打量着女人冷艳明澈的脸,“不是下班了?”
几年来,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准点下班。
“哪那么多废话!”容鸢没理会,抬手将散开的头发重新梳了个发髻,咬牙道,“陆仰止脑子进水了,我还能放着公司不管?通知各部门半个小时之后开会,谁不按时到场,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说完便踩着高跟鞋步步沉着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宋井不敢耽搁,忙把手里的文件袋护好。
刚要跟上去,余光却瞥见还站在总裁办公桌旁一脸黯然的女人。
还有桌上一壶热气都快散干净了的汤。
他皱了皱眉,还是循着秘书的本分道:“庄小姐,公司事多,陆总这两天忙得脱不开身,也没什么时间陪您,您……就暂时先别往公司跑了,我叫司机送您回去。”
庄清时不言不语,将男人一口没动的汤重新装回保温壶里。
忙得脱不开身?
她苦涩一笑,他刚才那般急切地离开,连宋井送来的文件都顾不上,却又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是公事吧?
——忙得脱不开身。
庄清时拎着保温壶,若有所思地往外走。
他究竟,是因为谁才脱不开身。
……
天水湾的别墅里,陈姨正在客厅和医生说着话。
忽然别墅大门就被人推开,动静很大。
陈姨吃惊地回头,正见男人疾步行来,俊脸的轮廓冷厉非常,“人呢?”
“先生……”她睁大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先生怎么回来了?
方才在电话里,他还一副漠不关心的语气,而且此时距离那通电话也不过十几分钟,天水湾地处城郊,他若是从城中心赶回来……那是把车开到多少脉了?
“我问你她人呢!”陆仰止的耐心彻底告罄,视线如雪原上凛冽的寒风,从二人脸上扫刮过。
陈姨吓得不轻,指了指楼上,“唐、唐小姐在卧室里……”
男人怫然收回视线,脸色如霜,“你去把药端过来,医生留下等我。”
陈姨与医生对视一眼,“是,先生。”
陆仰止走到楼上打开卧室门,下意识往床上看去,可深蓝色的床单上空空如也,并无人在。
他拢紧的眉头尚未舒展开,地面上的场景又让他沉敛了目光。
一个身穿居家服的女人独自坐在地毯上。
窗帘完全被掩上,一丝光芒也透不进来,屋里的灯却被她开到了最亮。
一千多块拼图碎片毫无章法地罗列在她面前,女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它们看,褐瞳里倒映的满满都是形状内容极其相似的拼图,细软的眉头间神色凝重,脸蛋也苍白如纸。
而他开门的动作,甚至完全没能打扰到她的专注。
陈姨端着药站在他身后,轻轻开口:“先生,药。”
陆仰止接过,大步走了进去。
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就这么停在她眼前,毫不怜惜地踩住了那些碎片。 唐言蹊一震,抬起头,琥珀般透彻的眼睛里揉进些许混沌的杂色,仿佛正在做什么庄重的仪式而被打扰,自身反而受到了极大的反噬伤害,一瞬间所有精力都被抽干,她纤细的手指撑在地面上,呼吸
得很不均匀,额间亦是流下了冷汗。
陆仰止将药碗重重磕在桌面上,单手便将她拎了起来。
“不是病到连洗个澡都能晕过去吗?”他凌厉的嗓音从喉骨最深处蹦出,掺杂着怒火,“这是什么?”
女人瘦弱单薄的身子像是一张纸片,拎起来时,他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唐言蹊懵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眼睛里凝滞的色泽才稍稍流动。
她很快冷静下来,扶着桌子自己站好,还是满脸倦容,“你回来了。”
男人眯起眼睛,打量着她,“绝食?”
她确实瘦了不少。
唐言蹊月眉微拧,“什么?”
“陈姨说你绝食。”他伸手掐住她的下巴,“长本事了,学会用苦肉计了,嗯?”
一双黑眸密不透风,渗出无数刺人皮肤的寒冷,全数扎在她脸上。
唐言蹊被他捏得下巴生疼,“我没有。”
绝食这种听起来就很有骨气的事,她怎么可能做得来?
陆仰止甩开她,恼道:“没有最好!就当是陈姨胡说八道,现在马上把医生开的药喝了。”
她被他这么一甩险些摔倒,脑子里还是不大清醒的,因此只望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没动。
“快点。”男人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里全无温度,“我没时间和你耗。”
女人扶着额头,静静笑开,“陆仰止,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她端起那碗药,与视线齐平,挡住了笑弯的眼角,“两个星期不见踪影,刚一回来就灌我喝药——其实,你连我是什么病都不知道吧?”
说不上来她的话里有什么情绪,可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让他沉了眼眉。
他的确不知道。
刚才电话里听陈姨着急忙慌地去找医生,下意识就以为她生了很重的病。
绝食昏倒,这种稍稍动脑就能想清楚跟她沾不上边的事……
他却还是为了这种事,扔下手边所有的工作赶回天水湾。
女人苍白而莫名璀璨的笑颜被他收进眼底,陆仰止深沉冷寂的眼波忽然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是他百密一疏,误信了那一戳就破的谎言,还是……这谎言,恰好给了他一个回来见她的理由?
他闭眼,赶走脑海里荒唐的念头,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无论是怎样,当他推门而入看到她好端端坐在地上拼拼图的时候,滔天的怒意还是不受控制地冲上头顶。
他望着她,眸色很深,深不见底,“喝药。”
唐言蹊将药碗举到唇边,闻了闻,嫌弃,“好苦的药。”她一哂,“让我喝可以,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男人面无表情,“你觉得我是回来和你讨价还价的?”
他的态度让她心底一寒,五指将碗沿抓得更紧了些。
静默片刻,唐言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很直白地问:“陆仰止,你把我关在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男人望着她,眼里的墨色凝滞不动,鼻腔里逸出冷笑,“你说为什么?”
“还是你想告诉我,比起这里,你更喜欢被关在监狱里?”
她却低着头,轻轻笑了,“是啊。”
顿了顿,直视着他的眼睛,“比起这里,我确实更喜欢被关在监狱里。起码上法庭的时候法官还会给我一个为自己辩驳的机会,而不是像这样——”
不由分说地将她困在牢笼里,连见,都不肯见她一面。
“辩驳?”
她的话似乎突然戳中了陆仰止心里某个暗无天日的角落。
阴寒的戾气滋生出来,他也勾唇,嘴角微末的弧度冷得透彻。
“原来你也会为自己辩驳?我还以为,你唐言蹊在法庭上来来去去也只会说一句,我认罪。”
唐言蹊胸口一震,灵魂都快被他震出来了。
他说的事,她自然记得。
那是五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秋天,法院正式审理她的案子。
陆三公子花了大价钱从国内外请了数十位金牌大状、专门处理她的案件,全城轰动。
所有证据手续一应俱全,开庭前一天,大家都乐观而坚定地认为她肯定能被无罪开释。
可是当原告被告双方陆续拿出材料准备唇枪舌战一番之际,女人忽然以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结束了整场官司——
“我认罪。”
那画面在陆仰止脑海里刻下了很深的印记,五年,都没能消退一丝一毫。
唐言蹊面色白了几分,咬唇道:“这次和那次不同。”
“不同?”他笑,“有什么不同?”
“如果我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不需要你证明自己的清白。”他答得淡漠,“你就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处理好外面的事,再来谈你的事。”
“你什么意思?”唐言蹊狐疑,她总觉得他的态度相当蹊跷。
陆仰止淡淡一笑,指节轻叩着桌面,说了句话:“这两天,墨岚开始全盘进攻陆氏了。”
唐言蹊瞳眸微缩,难以置信道:“他疯了吗?”
或许两家公司表面上看起来是旗鼓相当的,但陆仰止身后还有偌大的陆氏集团,而墨岚……
陆仰止笑意一敛,“虽然他从未在我手里讨到过好处,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墨岚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能让陆仰止用“难缠”来形容的人,这么多年,唐言蹊也只见过这一个。
“他脑子没这么不清醒。”唐言蹊很冷静地分析完,得出结论,“不可能。”
“寻常来讲,确实。”陆仰止眯了下眼睛,冷清明锐的光从凤眸里射出,“但如果他听说,你被我软禁起来了呢?”
如同遭遇五雷轰顶,唐言蹊呆在原地。 “我不需要你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还是那句话,原本的高深莫测尽数褪去,只剩下平铺直叙的残忍目的,“我只需要你待在这里,乖乖待在这里就好。在我收拾完他之前,不要给我惹出什么事情来,嗯
?”
“陆仰止!”她捏紧了手里的药碗,“你怎么能……”
唐言蹊只觉得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你卑鄙!”
他怎么能利用她来乱墨岚的阵脚。
而墨岚,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上当了! “我再卑鄙也是你们逼出来的。”陆仰止说得沉缓,每个字都仿佛在锋利的牙齿间撕扯过一遍,黑眸阴冷得骇人,“唐言蹊,陆氏不是做公益的地方,我也不是慈善家,公司里里外外每一分的损失,都必
须要有人来负责!”
最简单的办法,其实如容鸢所说,直接拿着视频起诉她便可。
但,他不准。
看到女人煞白的脸色,陆仰止的心脏先是一紧,后又泛开极端讽刺的凉薄。
“心疼他了?”
唐言蹊不说话,她也说不出话。
“墨岚要是看到你现在担心他的样子,怕是死了都甘愿。”他冷冷道。
唐言蹊眼神空旷地瞧他,许久,才张了张唇,“陆仰止,你变了。”她笑了下,“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我没变。”他答得无动于衷,一张俊颜凛若高秋,“是你从来就没认识过我。”
他的绝情无疑在她心上撕开一道伤口。
唐言蹊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可是她强忍着,怒意盖过委屈,反手便将药碗狠狠砸在地上。
滚烫的药汁四溅,碎片划过她白皙的小腿,狼狈不堪。
陆仰止的俊脸沉得厉害,立刻伸手将她拉到身边,却也晚了。
雷霆万钧的怒喝从头顶传来,“唐言蹊,你闹够了没有!”
他低眸正好看到她红红的眼眶,心情骤然变差,冷声问:“你哭了?”
“为了个墨岚,你哭了?”
是谁说她的眼泪少,只留给了他一个人?
唐言蹊想挣开,却全然无法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陆仰止心底的怒意以不可回转之势四散开来,他蓦地将她压倒在身后柔软的大床上。
女人的脸颊因恼羞和愤怒显得红润了些,杏眸倔强地含着泪水不肯落下,却比哭了显得更加可怜。
“别为了他哭。”他暗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薄唇几乎黏在她的耳朵上,“言言,我不喜欢你为了别人哭。”
唐言蹊满腔怒意又被他这一句话化成疲软与悲凉,她阖上眼帘,“是,你就喜欢看我为了你哭,所以你才做了这许多,为了让我哭给你看是吗?”
男人身体一僵。
“陆仰止,做男人不能这么混账。”她冷冷道。
“我混账?”他阴鸷地笑,压不住胸腔里的火,“你大概是没见过什么叫真的混账。是不是我平日里对你太过纵容,所以你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
整个公司深陷水火的事他都不愿找她算账,她就真的以为什么话都能在他面前说了?
察觉到他的变化,唐言蹊挣扎得更用力,“陆仰止,你放开我!”
从五年前就入了梦魇的画面一帧一帧闪过脑海,陆仰止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却又诡异地冷静着,能慢条斯理地与她说话。
“这是我的家,我的床,你是我的人。”
男人的凤眸中隐隐出现几丝猩红,睥睨着她,没有温度道:“以物易物,我不会亏待你。”
男人眼眸里的厉色暴涨,捏着她的下颔就吻了上去。
女人绝望的眼底忽然生出更加不可思议的荒唐,“你敢!你住手!”
“住手?”他沉声道,“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开始,那么什么时候结束,就不是你说了算。”
如果她没有招惹他,乖乖喝了药休息,他兴许早就离开了。
他的每一下都如同刀子剜在她心上,决绝而无情。
……
唐言蹊已然像个残破的娃娃,倒在混乱狼藉的床单上。
皮肤一片青紫的痕迹,惨不忍睹。
他起身时,她侧过头,完全不想看他。
待他洗完澡,拉开门出去时,她依旧没睁眼。
房门被关上,卧室里重新陷入寂静,那些暧昧的味道还在空气中盘旋,时时刻刻提醒着唐言蹊,他方才都做了什么。
不消片刻,他却去而复返。
什么东西被扔在她枕边,他的嗓音也漠然响起:“起来,喝药。”
唐言蹊微微打开眼睛,却见枕边,是一册书。
酒神所著的代码的第三卷。
“以物易物,我不会亏待你。”
那时他说的以物易物,原来是这般以物易物……
唐言蹊低低笑了。
至此,他算是彻彻底底的,把她的心掏空了。
这两个星期里,她原本准备了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如今却好像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接过药碗,在男人深沉的注视下一滴不剩地仰头喝干净。
看到她满面平静、乖巧听话地将药喝完,陆仰止的眉心动了动,似没想到她会如此配合。
然而她这逆来顺受的样子却让他心底不着痕迹地更加烦躁了些——
他以为,她会像从前那样,闹个天翻地覆,或是像刚才那样,直接摔了药碗才对。
为什么不哭也不闹了?
为什么。
唐言蹊喝完药,自己又裹着被子躺回了床上。
出门前,他听到她沙哑的嗓音,平淡又踟蹰,“陆仰止,你不会真有这么无耻,打算告诉墨岚你强了我吧?”
这话,放在曾经她根本不会问。
但是如今,她越发看不透他了,尤其是今天,再过分的事,他也做过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回头,“我有没有这么无耻,难说。”
他看到她霎时惨白的脸色,喉咙一紧,又道:“但是我没有这么低俗的爱好。”
他的女人只能是他的,其他人别说看一眼,就连在心里悄悄惦记,也不行。
……
楼下,医生还恭恭敬敬地候在客厅里。
将近两个小时,又吵又闹,下来时男人还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
傻子都猜得出来里面发生了什么。
可是陆总吩咐了在这里等着,他也不敢走。
陆仰止把药碗交给陈姨,径自走到医生面前,凤眸一凛,问道:“她是什么病?”
医生叹息:“忧思成疾、用脑过度导致的生理机能失衡。”
男人眸光灼灼,“怎么说?”
“这不是一种确切的、可以根治的病。只是人在用脑过度,过于疲劳的情况下,可能会产生体内大环境的紊乱和内分泌失调,引起厌食、呕吐、头痛、失眠这些毛病。”
陈姨从厨房出来刚好听见这句,忙接口道:“对对对,唐小姐最近就是厌食,偶尔还吐。”
她们开始甚至以为她是不是怀孕了,可查了几次,却没有想象中的结果。
——用脑过度。
陆仰止蓦地想起他进她的卧室时,看到的满地拼图。
“陆总,据我这几天的观察,唐小姐她……可能是在以超常的强度训练自己的大脑。”医生低声说出自己的猜测。
陆仰止沉峻的目光一下子就凝了过来,“你说什么?” 医生头埋得更低,继续道:“而且看样子,不是最近才开始的短期行为。做个保守估计,应该也有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