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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照林今晚值夜, 本打算在正阳门楼凑合一宿, 睡到一半,罗校尉忽然回禀说,外头好像有刀兵之声。
覃照林无奈,只好叫上几个官兵出去巡夜,哪里刚走到昭合桥,就见十三殿下以刀挟了一个矮胖模样的大员, 正与二十来名暗卫对峙。
今夜之局牵扯太广,不成功便成仁。
而与此局的成败相比, 陆裕为的命根本无足轻重。
朱南羡正是想到这一点,眼见着暗卫握紧刀柄, 他忽然将手中长刀往陆裕为脖子里一送, 鲜血瞬间迸溅而出。他随即抽刀一斩, 血珠子伴着凛冽的刃气往前扑去。
朱南羡趁着这一瞬间,往后一纵身, 一把抓起已悄然退至他身边的苏晋的手,短促地道了一声:“走!”
二人刚一转身,迎面撞上了正赶来帮忙的覃照林。
覃照林瞧见苏晋,眼珠子顿时瞪圆了:“亲娘咧, 你不是苏知事么?你这……老子是不是瞎了?”
他这一惊一诧, 却挡了苏晋二人的路。
身后的暗卫冲上来,朱南羡将苏晋往覃照林身边一送, 转身横刀在前, 抵住数名暗卫的纵砍, 身子往后一仰,刀身在身前挽了一个花,四两拨千斤地又把暗卫逼退。
苏晋也不迟疑,当下拔出覃照林腰间长刀塞到他手上,斥道:“愣着做甚么,还不去帮殿下?!”
覃照林这才反应过来,留下罗校尉保护苏晋,召集身后数名官兵冲上前去。
朱南羡虽不再是以一敌众,但这些暗卫都不是等闲之辈,加之双方人数悬殊过大,须臾间就落了下风。
苏晋站在桥头,暗自握紧短匕,对守在一旁的罗校尉道:“别管我,你去帮殿下。”
谁知朱南羡听了这话,纵刀挡去一矛横挑,自两柄长矛间穿身而过。
他身上脸上都溅满了血,却还趁着这个空档回头道:“别来,护她走!”
苏晋双眼蓦地睁大,一句:“小心!”脱口而出。
暗卫侍卫长正是趁着朱南羡回头的功夫,忽然自覃照林身边脱身,一个虎跃纵到朱南羡一侧,举刀当头劈下。
朱南羡一个侧身避过,却不妨身后落了空,被一名暗卫将刀架在了脖子上。
脖间刀锋森冷,朱南羡侧过脸,目光在这名暗卫身上淡淡扫过。
岂知这暗卫被他的目光慑住,似乎终于想起他刀下之人乃高高在上的大随嫡皇子,一时竟没下得手去。
侍卫长目露阴狠之色,当下喝令道:“动手!”
说着也不等暗卫动作,兀自抽刀向朱南羡刺去。
正当时,忽然自远处射来两发箭矢,一发正中暗卫的手腕,一发正中侍卫长的背心。
二人力道皆是一松,朱南羡趁着这个当口,微微侧身自双刀的狭缝中避开,抬脚踢向暗卫中箭的手腕,长刀脱手,他矮身接过,横刀一挥,当即便将二人拦腰斩成两截。
与此同时,苏晋默不作声地将兜帽带好,抬目望去。
长巷深处打马走来两人,离得近了,借着火光一看,一人正是日前见过的锦衣卫同知韦姜,而另一人,则是柳朝明。
数名锦衣卫从长巷鱼贯而出,与暗卫拼斗起来。
韦姜下马与朱南羡一拱手:“殿下恕罪,末将来迟了。”说着也不迟疑,提起绣春刀加入了战局。
柳朝明也下得马来,先合手向朱南羡一拜,目光略微顿了顿,落在他身旁斗篷覆身的人身上。
朱南羡看了苏晋一眼,见她已将兜帽带好,心中松了口气。
他将长刀收好,与柳朝明回了一揖道:“多谢柳大人。”随即拉过苏晋的手腕,低低说了一句:“走。”
然而两人还没走出半步,便听柳朝明在身后凉凉问道:“苏时雨呢?没与殿下一起?”
朱南羡脚步一顿,微侧过脸:“柳大人问的是苏晋?”然后他道,“本王今夜未曾见过他。”
柳朝明目不转睛地盯着朱南羡身旁身着斗篷的人,缓缓道:“是吗?这又是谁?”
朱南羡回过身来,将苏晋往身后一掩,漠然道:“是本王跟马少卿讨的一名婢女。”又道,“怎么,柳大人连本王的私事都要过问吗?”
柳朝明目光沉沉。
他走下桥头,不欲再与朱南羡多说,径自绕过他抬手想将苏晋的兜帽打落,朱南羡伸臂欲拦。
然而正是此时,暗夜一道微光闪过,守在一旁的罗校尉忽然拔匕刺来。
匕锋本来是向朱南羡刺去的,哪里知他与柳朝明相争,刚出漏出空档,令匕锋忽然指向了站在他身后的苏晋。
朱南羡心中大震,回身扑去想要替苏晋当下这一刀,重心失衡的同时,竟没防住被柳朝明拨手推向另一侧。
匕首直指而来,柳朝明亦来不及反应,只得拽住苏晋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侧猛地一拉。
这一旋身带起的急风掀落苏晋的兜帽,披风往后拂去,露出一头青丝与素色衣裙。
柳朝明不由怔住,他看着苏晋,目光复杂不堪,似有诧异与惊怒交织,又更似有惘然与不解。
便是这一愣神的功夫,令他一时没避开身去,本来刺向苏晋的匕首径自扎入他的左臂。
伤口不深,但鲜血依然汩汩涌出,罗校尉见一击不成,还要再刺,身体却忽然一紧——原来在他将匕首扎入柳朝明左臂的一瞬,苏晋也拔出朱南羡给她的匕首,扎入他的右胸。
与此同时,朱南羡挽刀如月,反手推刀,往其脖子上送去,径自割下了罗校尉的头颅。
柳朝明怔怔地看着苏晋,眼中惊怒恍若雷云阵阵,却一霎时又转成秋日风雨,雨丝如雾,原来自一开始,他就没看清过她。
他甚至来不及顾及左臂汩汩流血的伤,一门心思只回想起老御史临终的话——
苏时雨这一生,太难太难了。
柳朝明觉得荒谬。
原来竟是这么个难法。
满腔的惘然与莫名的震怒无处安放,只得下咽,竟有一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憋闷,五脏六腑就像被沸水浸过一般。
他抬起眸子,凉凉地看向朱南羡:“殿下疯了?若太子晓得你替她挡了这一刀,她还有命活吗?”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柳朝明心头陡然一震,竟下意识地为苏晋将兜帽遮上,扯过斗篷一角把她周身掩了,这才回过身去。
韦姜看了这厢场景,正要请罪,被柳朝明一抬手止住。
他看了眼昭合桥那头,一干暗卫均已伏诛,正被锦衣卫押解成排,等候他的问话。
柳朝明默了一默,抬眸冷冷道:“全杀了。”
韦姜愣住,十分不解:“大人不留活口问话么?”
可柳朝明并不答他。
韦姜又看向立在一旁的朱南羡,请示道:“十三殿下也是这个意思?”
朱南羡微一点头:“杀。”
苏晋看了眼柳朝明肩头的伤,想割下一片衣角为他止血,一抬手却发现手腕还被柳朝明紧紧攥着。
柳朝明似被她的动作惊扰,垂眸一看自己握在苏晋手腕的手,怔了一怔,烫手一般蓦地便松开了。
然后他摇了摇头,往后避让一步:“不碍事。”
绣春刀出鞘,桥上二十多名暗卫须臾就断了气。
韦姜拎着覃照林扔到桥下,拱手又请示道:“殿下,柳大人,这是个有功的,也要杀了么?”
柳朝明沉默了一下,问朱南羡:“这是殿下的人?”
朱南羡尚未从柳朝明方才那句话中回过神来。
他有些惶惶然,片刻竟想起当日在宫前殿,沈奚对他说的那番话——
你贵为殿下,却没有无上权力,甚至生于长于这无上权力的庇荫之下。
你若真想保护谁,不然你够强,不然她够强。
彼时他还懵懂。
但此时此刻,他是彻底明白了。
是啊,他生于这权力的庇荫之下,若不能将这权力握在手里,连想为她挡一刀的资格都没有。
朱南羡别开目光,沉然道:“柳大人觉得该杀,便杀了吧。”
覃照林不是傻子,那些暗卫虽然该死,可留几个活口必然比全杀了更有用。柳朝明之所以让韦姜杀光,想必是因为这些人都亲睹了苏晋的女装。
就算没有当下笃定她是女儿身,哪怕有一丝猜测,也可能在日后酿成大祸,让她丧命于此。
覃照林知道自己也是大祸当前了,却碍于韦姜在场,不敢多做解释,只憋屈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柳朝明磕头。
柳朝明默了一默,对韦姜道:“想必太子殿下已在来此处的路上了,韦同知不如先去回了卫大人,待本官审完此人,自会前来。”
眼前一位左都御史,一位嫡皇子,韦姜担心这二人的安危,本不愿走,奈何也瞧出柳朝明是存心要将他支开,不敢多言,当下率着一干锦衣卫离开。
街巷又静下来,直至此时,喧嚣已过,方能闻到弥漫周遭浓厚的血腥气。
柳朝明看着覃照林,也不跟他废话,只问:“家乡在哪,家里还有几口人?”
覃照林道:“回柳大人的话,末将正是应天城人士,上前年城里疟疾,家母和小儿没熬过高热,都去世了。眼下家中还俺与媳妇儿两个。亲戚不常往来……”
柳朝明打断他,问朱南羡:“他说的是真的?”
朱南羡垂眸道:“本王要去问过左谦。”
柳朝明道:“不必。”然后他看着覃照林,“本官不动你,你可知道为甚么?”
覃照林连磕了数下头:“大人、大人只当末将已没了舌头,便是死,便是太子殿下问起,末将都不会将苏知事的事吐露半个字。”
朱悯达的问责只是原因其一。
昭合桥头死了太多人,怎么都要留一个活口,否则朱悯达一定会生疑。
柳朝明淡淡道:“除此之外,你且记住,将来不管是哪位殿下发现端倪,逼问于你,我都察院的手段,只会比这位殿下狠十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