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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第2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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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遐在大步往饭店外迈去的时候,忽然被一只纤细皓白的手腕给迅雷不及掩耳地拉进了女洗手间。

    他被往后一推, 身体抵上盥洗台, 薄荧扬着美丽但危险的微笑欺身而上, 带有凉意的双手亲昵地缠上他的脖颈, 他感觉到大理石冰冷的凉气正在慢慢侵染全身,而他滚烫的心脏却在胸腔里激烈跳动。

    厚重的门扉在薄荧身后悄无声息地自动合拢。

    “松手。”程遐的喉结在薄薄的皮肤下滚动了一下,低沉悦耳的声音就在薄荧咫尺之远的地方响起。

    “不松。”薄荧笑着看着他,轻若羽毛的声音带有让人血脉贲张的魅惑。

    “……这里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包括记者。”程遐面无表情地说。

    “我不喜欢你在看着我的时候还在想其他无关紧要的事。”薄荧声音微哑,粉色蔷薇一般娇嫩饱满的嘴唇靠近程遐的耳廓, 将温热的气息吹向程遐耳蜗:“……吻我。”

    程遐沉默不语、面不改色, 一双深邃的星眸却骤然露出了令人生畏的威势。

    薄荧视若无物,微微一笑,在那一刹那间绽放的笑颜盛过世上任何一次春华秋露、夏星冬雪, 程遐从十二岁那年起一砖一砖垒砌起来的金汤城池,在这抹宛如神迹的笑容下轰然坍塌。

    “……那我就吻你啰。”

    薄荧轻笑着靠近程遐, 而她话音未落,和程遐的立场就已经反了过来。

    她被抱上冰冷的大理石盥洗台, 下一秒她就顺势双腿夹住程遐的腰,仰头迎上程遐激烈的吻。

    放纵自弃的快感如潮水一般从她心脏泵出,让她连指尖都酥麻不已。

    抛开礼义廉耻,这一刻她只想和程遐一起坠落。

    坠落。

    坠落。

    坠落。

    向着深渊一起坠落。

    深渊太冷, 而她想要人陪。

    许久之后, 她错过程遐火热的嘴唇, 忽然狠狠咬向他脖颈上的那条疤痕。

    他的领带早已被她扯松,薄荧抓着那条松松垮垮的深灰色领带,将他措手不及地拉向自己,狠狠一口咬在留有疤痕的脖子上。

    程遐的身体在瞬间僵硬,薄荧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但是他没有推开薄荧,没有出声制止,他只是一动不动,沉默地纵容薄荧。

    薄荧的心在沉稳安宁的木香中化成一池柔软的春水,她的牙齿松开程遐,改由小兽般轻柔的舔咬对他进行新的考验。

    程遐的身体重新放松下来,他将薄荧圈在怀中,在道德和情\欲的双重拷问下一遍遍安抚似地抚摸她脑后瀑布般的黑发,不知过了多久,薄荧终于抬起了头,她的双眼黑亮迷离,脸颊潮红,凌乱的发丝和红润的嘴唇无一不在煽动程遐作为一个男人的本能,她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诱人犯罪一样,将这张足以让天下人都疯狂的脸毫无防备地露在程遐眼前。

    薄荧抬起手,轻轻抚摸程遐棱角分明的轮廓,极低极轻的声音更像是喃喃自语:“你没有让我失望。”

    今天晚上,她不是来见僰安秋的,不是来见僰昭的,她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

    “你选择了我。”薄荧轻声喃喃。

    不是大局,不是应付僰安秋和僰昭,不是理智地留在秦昭远身边,而是追出来,来到了她面前——

    “秦焱和你说什么了?”程遐低声问。

    “他说……你会带着未婚妻一起出席这场慈善晚会。”

    “……僰昭?”程遐皱起眉头:“那只是僰安秋一个人的异想天开。”

    “我知道。”薄荧看着他笑。

    程遐将她从盥洗台上扶下,理好她凌乱的头发,低声说:“回去吧。”

    薄荧专注地看着他,眼中似有星光闪耀:“好。”

    “你不问我为什么和僰安秋认识吗?”

    在程遐的车上,薄荧坐在副驾驶上,侧头问出了这个问题。

    程遐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面无波澜:“我猜到了。”

    “什么时候猜到的?”薄荧也没有丝毫吃惊。

    “……调查你的那一次。”

    “你总是猜对。”薄荧低下头,轻声说:“我很羡慕你,你总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而她不论如何选择,迎来的好像都是更坏的结果。

    “……你可以走在我身后。”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握住薄荧放在膝盖上的手,薄荧转过头去,看见程遐平静沉着的侧脸,听他用一如往常的平静口吻轻轻说道:“如果你无法分辨方向,就跟着我走。”

    “……如果我有自己的路要走呢?”薄荧怔怔地问:“如果我要走的路,必须横穿过沼泽呢?”

    程遐沉默了片刻,开口说:

    “我陪你走。”

    薄荧的心中没有丝毫波动。

    她觉得自己的心里没有丝毫波动,眼泪却从眼眶中径直涌出。一旁的程遐注意到了,他从纸巾盒里连抽了几张纸递给薄荧。

    “不想出车祸就自己擦。”

    薄荧接过纸巾,一边擦一边低声说:“你就不能说好听一点吗?”

    程遐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别哭了,我会想要给你擦眼泪。”

    “不是我自己想哭……我很少哭。”薄荧擦掉眼泪,欲盖弥彰地说道。

    “谁都会哭,没什么大不了的。”程遐望着越来越黑的天色,打开了车子的前灯。

    “你也会吗?”薄荧看向他。

    “……会。”

    “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薄荧单纯有些好奇。

    街边的霓虹招牌发散的彩光斑驳陆离地映在程遐的半个侧脸上,他深邃俊美的五官在这一刻如同异域的神祇雕像一样,冷漠又神秘。

    他漆黑无光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前方尾灯闪烁的车流,神色平淡地说:

    “我母亲下葬那一天。”

    薄荧沉默许久,开口说道:“我能问吗?”

    程遐的车正巧卡在了红绿灯口,他转过头,松开握着方向盘的右手,在薄荧头上轻轻摸了一下:

    “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但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十月底的上京已经进入深秋,程遐洞开的家里和户外一个温度,薄荧刚刚走进,就被一阵冰冷的夜风激起一个喷嚏。

    一件温暖的西服外套从天而降,将薄荧裹了起来。

    薄荧抬起头,看见的是程遐高大的背影。她心中一暖,正要脱鞋光脚进入的时候,程遐一边关窗一边背对着她说道:“鞋柜里有你的拖鞋。”

    薄荧愣了愣,打开进门处正对的木制鞋柜,果不其然在其中看到了这个家的第二双也是最后一双白色拖鞋。

    她抬起头,正好看见程遐扯松领带、将第一颗纽扣解开的样子,他也在看着薄荧,“不合脚吗?”他问。

    “……没有。”薄荧回过神来,默默地换上拖鞋走入客厅。

    在程遐拿杯子接热的饮用水时,薄荧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间房子,这是她第三次来这里,和她纯白的房子一样,程遐住的地方也有着违和的地方,只是这异常更微小、更让人难以察觉。

    “你在看什么?”程遐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将手中冒着热气的温热玻璃水杯递给她。

    薄荧接过水杯,恰到好处的舒适温度从指间渐渐朝她的心脏扩散。

    “这里……看不到电线。”薄荧轻声说。

    屋内的所有电器,其电线都用不同的手法巧妙地隐藏了起来,如果只是为了协调风格,做到这种程度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程遐顿了一下,沉默下来。

    薄荧没有立即开口说话,她静静地看着程遐,耐心地等待着。

    半晌后,程遐的嘴唇动了动,慢慢地开口:“你还记得么,我曾告诉你,钟娴宁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记得。”薄荧说。

    “她和你一样,她完美的外壳只是用于讨好他人。”程遐低声说:“荧幕里的她优秀、坚强、温柔、无所不能,被封存在虚假外壳下的内心却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我母亲在六岁的时候曾走失过一次,直到七年后才被警察打拐时从一个偏远山村解救出来,买下她的夫妇是一对农夫,男方没有生育能力,女方是个赌徒加酒鬼,她逃过几次,每次都被村人捉了回来交给夫妻两人,逃跑迎来的是一次比一次厉害的毒打,最后一次逃跑被捉回来后,喝醉了的养母直接拿着比手还大的老式剪刀夹在她的喉咙上,威胁下一次逃跑会剪断她的喉咙。”

    “她不敢再跑,每天踩着腐朽的小板凳上灶台给养父养母做饭,第一次把饭烧糊的时候,她被打得下不了床,养母扔了一碗薄粥给她就出门打牌了,冷漠麻木的养父直到日落才扛着锄头回来,发现妻子又出去赌,他锄头都没放下就阴沉着脸出去了,再回来时,是两个人,就隔着一道薄薄的、仿佛纸糊的破旧木门,养母的头被抓着不断砸向水泥墙壁,那道木门在她面前不断震动、摇晃,她害怕地用带有潮气的薄被裹住头,养母尖利的鬼哭狼嚎和咒骂却依旧响彻在耳中。”

    薄荧一边听,一边产生了一个疑问,这些栩栩如生的往事,他是如何知道的?

    “她就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了七年。”程遐低声说:“舅舅说她走失前,是一个开朗活泼、一句一个笑的孩子,她被找回后,畏畏缩缩,不敢看人的眼睛,即使只是用桌上的水杯倒杯白水,都要小心翼翼地去看一旁亲人的脸色。”

    “在那户人家发生的事,也是舅舅告诉你的吗?”薄荧轻声问。

    “不。”程遐抬起眼来,平静地看向薄荧。那双眼睛就像是隔着一层寒雾的清冷秋夜,像是什么都没有,却又总是让人看不清。

    “二十岁那年,当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势力后,我派人去了那个村庄,我想了无数种兵不血刃就能让夫妻俩家破人亡的方法。”程遐说:“却没想到那户人家的女人在前几年就醉酒跌入水库,淹死了,男人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住在那间连电灯都没有的水泥房中,每日靠馒头咸菜度日。”

    “当我从发回的视频里看见他贫困交加、衰老无力的样子后,我顿觉索然无味,除了让我的人调查当年母亲的经历外,我什么也没做——对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我连报复的心都失去了。”

    “我母亲终其一生都在看别人的脸色过活,她总是害怕被人抛弃,她压抑自己的所有需求,战战兢兢地讨好别人,对我舅舅是这样,对我父亲是这样,甚至就连对我,也是这样。”

    “她和我父亲的相遇就像是一部偶像剧的开端,刚刚在娱乐圈中崭露头角的新人,在一次私人宴会中被心生嫉妒的同行推入十二月的泳池,众目睽睽之下,浑身湿透的她站在冰冷的池水中惨白着脸不知所措,入眼的是推她入水的同行躲在人群中的残酷笑容,入耳的是衣着光鲜的上流人士毫不遮掩的笑声和议论。而就在此时,我父亲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蹲在泳池的扶梯旁对她伸出了手——”

    “‘过来。’当着陡然安静下来的众人,他面无波澜地对我母亲说。”

    “在之后的近二十年里,我母亲无数次地向我重复过这段回忆,每次说起,她都是一脸幸福,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那一刻,你父亲在我眼中就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在她的余生里,她的确把我父亲当成了生命中唯一的神来崇拜,她把这位神看作是比自己生命还重的东西,她疯狂献祭着自己拥有的一切,她在事业最如日中天的时候宣布隐退,同年即举办了世纪婚礼,婚后,她学社交、学钢琴、学芭蕾、学茶艺、学一切一个豪门贵妇应该具有的技能,她放弃了自我,自愿成为依附于父亲的一株攀援小花,她的愿望只有一个,希望能在神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可是她期望得太多,我父亲能给的太少,当幻想破灭,她的世界也就毁灭了。”

    “她是一个安安静静、内向腼腆的人,她从未做过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但是最后她却选择了和她性格截然相反的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程遐永远记得,那是一个风驰电掣的雷雨夜。

    半夜他被雷惊醒,想起母亲最怕打雷,连忙起身去母亲房间查看,他在门口叫了数声都没有人答应后,直接扳下门把走了进去。

    门打开后,他见到的,是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噩梦,即使有人拿着小刀从他心口剜去这一块记忆,也无法斩断由这块记忆生长蔓延出的,遍布整个心脏的吸血的吸器。

    一道闪电从洞开的窗外如箭一般割开阴云,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母亲消瘦单薄的身子悬挂在半空,和被吹进卧室、斜飞的雨滴一起在风中无力摇晃,他一动不动地僵硬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脖颈上死死缠绕的数根电线,与此同时,一声迟来的雷响声势浩荡地轰鸣而至,震动了大地,也震碎了他本来的人生。

    “直到她死后一年,我才知道她已经患有重度抑郁症多年,但是在我们面前,她却从没展露过丝毫异常,她总是对我说’我没事’、’我很好’,将一切压力和痛苦留给自己。即使偶尔被我撞见在哭泣,也会马上擦干眼泪,露出轻快的笑容安慰我不要担心。”

    “在她活着的时候,我从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在她死后,我才渐渐明白,她曾经走的,是一条多么孤独的路。”

    他的手背上轻轻覆上了一只温热的手,他将手掌翻转过来,握住薄荧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薄荧:

    “我眼睁睁看着我最重要的人走向毁灭,这是我一辈子的痛。你说的没错,我也在因为别人的错而惩罚自己,所以时隔多年,我还会在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因为你脸上和我母亲相似的虚伪而心生反感和害怕,我害怕重回那一夜,我以为自己已经大步向前,但实际上,我还是停留在了那时。”

    “所以你不用对我有任何感恩,我不需要你的报恩,因为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也不用有任何愧疚,因为我被你利用,那也只有一个原因——”程遐看着她说:“我心甘情愿。”

    “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他说,握紧了薄荧的手:“如果前方是绝路,你就停下脚步,你的背后有我,我会带你回家。”

    “……答应我,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心脏的颤栗快速扩散至身体每个角落,薄荧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变成了一个柔软的水气球,她的情感在这层薄薄的橡胶里横冲直撞,如果程遐再碰碰她,她觉得这层橡胶就要破了。

    “我绝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薄荧顿了顿,尽力拉平她颤抖的声调,装作平静的样子说:“如果你见过我在医院的样子,就知道没有人比我更想活下去。”

    在无数个性命濒危的夜晚,她插着呼吸机视野朦胧地望着窗外的星光,她的生命之火奄奄一息,求生欲却在心中熊熊燃烧,她想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想要活下去。

    死亡的背后,没有天堂,没有地狱,什么都没有。

    她在心中向并不存在的神和恶魔一起祈求,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请让我活下去。

    “……怎么了?”程遐注意到薄荧忽然的怔愣,出声询问。

    紧闭窗户的客厅里没有夜风,也没有悬挂风铃,但薄荧还是听见了寂寥的风铃声,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X抱臂靠墙而立,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

    也许,他们是存在的。

    也许,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们的其中之一已经回应了她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