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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林瑜和林如海在那天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 也没人敢问。便是本来跟着的苏木也在证实过自己的身份之后就被遣到了外面。
不过, 从小侍奉自家大爷的白术知道, 回来的时候林瑜的心情着实不坏。
两位皇子并甄家公子的出现就像是一阵微风, 在扬州府吹过之后就再也没了踪影,原本说的太上皇下江南一时没了下文,像是要留到明年了。原本像是憋着一把火,随时有可能烧起来的盐政衙门就像是被釜底抽了薪一样,压抑的气氛一消而散。
盐政上下, 上至从三品的都转运使下至不入流的吏员,无不觉得卡在脖子上的手松活了许多。比不得早前的肆意, 但是比前一段时间还有那个倒霉去职的岳同知,已经是好了很多。
高转运使与新来的程同知背后站着的是同一个人, 他们俩天然便亲近一些。前头刚丢了大脸的程同知按捺不住地跑去问了高转运使:“这林如海又是唱得哪一出?”
高转运使神情轻松地摇摇头:“本使昨天还试探过他,只是不接茬。”见程同知没有一皱就要发难, 他便笑道,“不过今儿我遣人查了账, 这上上下下可都是抹平了的。”
程同知一愣, 道:“平了?”
“可不是平了。”而且就在短短的一夜之间。高转运使感慨地道,“要是早有这一番的心,我们之前又何必这般拧巴着力道对付他。”有这个能耐何不早一点拿出来呢, 大家都能落得个清净。
“您说, 是不是上头借着他侄子的口警告他了?”想起三公子对林瑜的看重, 听说临散的时候都拉着人家是的手不愿意放, “前儿死撑着把着账册不叫人瞧,今儿就全抹平了?”这样要是查出什么来,林如海可是第一个跑不掉的。
“甭管如何,你叫你家小子给那林公子赔个礼罢!”高转运使就是因着知道这个才对林如海放了心,虽则看起来还拉拢不上,但是只要在主子那边能交代得过去,他也不大在乎坐着盐政上的是谁。他年纪大了,到时候能平平安安地致仕,有丰富的钱财可以让子孙后代安心的念书科举就好了。
程同知便笑道:“只要能一直这般好好的,莫档了路,叫我亲自赔礼去也无妨。”
两人说笑一回,却都没有发现林如海身边多了个小厮。
那天林如海就说过,他本想将盐政上的账册查过后封存,添上密折全都送去京城。当然,奏折还没写完,就被他亲手烧了。
账册是现成的,就在林如海的书房里头,这一点就是林瑜也没猜到。不过,林如海本来想做什么已经不重要,反正对林瑜来说,省了再派人去盐政衙门去偷的麻烦,按照原本的账册做一份新的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然后林如海就见识到了灵芝和白术两个人的能耐,一个一眼扫过就算出了结果,另一个一边听着,一边将不正常的数字拆开一点点地隐没在庞大的账目之中。最后京墨上场,比着原本账册上的字迹,快速地誊了一本新的出来。
“……侄子身边还真是能人辈出。”等三人退下之后,林如海神色复杂的感叹道。不过,按照他的志向来说的话,这倒是好事。
日子一点点过去,盐政衙门上的人渐渐的放下心来。似乎林如海真的不再做那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青天’,虽然他自己还是不拿,但是只要别人不做得太过触及了他的底线,这个盐政就是一个和光同尘的好好先生。于是,渐渐的,在明面上这些各为其主的官员倒对着林如海都服气起来。
说到底,他们也都是个小卒子,大头还是送到了各自背后的人手里。但是若真是有了什么事情,他们倒是第一个顶上的。既然这一任的盐政有能耐帮他们把账目抹得一干二净谁都查不出来,这不是好事是什么?
林如海自己不拿,众人也不过背地里笑一声傻子,心里说不得还叹服他是真正的清廉。
人心说奇怪也奇怪,说不奇怪也不奇怪,最终不过是利益使然罢了!
快接近年底的时候,账目出来,今年输送进国库的盐税倒比起往年还多了整整一成多。便是高坐紫禁城的当今在看过多出来的实实在在的金银之后,念着换一个人没准连这个数字都没有,就默认了林如海继续担任盐政。
再者,那边过来的密折也只道是林如海兢兢业业,并无逾矩之举,更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接触别的势力。是以,就是当今也无话可说。
不过,对此时的林如海来说,这些什么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产房里正在生产的夫人,贾敏的身子一向是好的,坐镇林府的李大夫也说她养得强健了好些,会母子平安的。
不过,这都已经三个时辰了,站在院子外的林如海简直坐立不安。里头声息不闻,怎么不叫他担心?
贾敏身子再好,到底年纪大了些,只是这话林如海哪里敢说出口,只好在院门之前来来回回地不停走动。
林瑜叹一声,问边上的白术:“黛玉可好?”
“大姑娘好着呢,用了午膳正在歇中觉,素兰陪着。”白术回说之后,想了想道,“怕是歇中觉起来要找太太。”
看了眼林如海,林瑜把你去瞧瞧黛玉的话给吞了回去,素兰一向叫人放心的,没必要呼拉巴拉地遣人去看黛玉。这姑娘敏感的很,只怕一下子就能想到娘亲要生小弟弟了。天寒地冻的,实在没必要抱了她过来。
这一年,好不容易将她的身子养得好了些。
林如海竖着耳朵听着林瑜和白术的话,听到黛玉那边无妨之后,更是脚下生了根一般,盯着院门不动了。
“下雪了。”林瑜眼捷上突然感受到一点湿润,他抬眼仔细瞧了瞧阴蒙蒙的天,轻声道,“堂叔,先去避避吧!”
林如海回头,扭出一个艰难的笑来:“瑜哥儿先去避避,莫着了凉。”
看自己这个堂叔的样子,林瑜叹了口气,心道许是上辈子直到死亡之时,他都没能有个孩子,是以现在他是真的无法理解林如海的心态。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他就这么站下去,既然他不愿意挪动,就将这里全都围起来好了。
一声吩咐下去,整个林府动起来,不多时,就已经在院门之外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木亭子。里头炭盆也点了起来,林管家更是送来了林如海的大氅。
白术将手里的斗篷披到林瑜的肩膀上,手里又被她塞了一个小手炉。他无奈地接受了这一份好意,打小就这么被她照顾过来的,要是说得过的话,也不必等到现在了。
这一等,便到了半夜。
林瑜都不免有些揪心,不过他优秀的听力告诉他里头的脚步声依旧井然有序,应是没什么问题。
转头问陪着守着的白术,“什么时辰了?”
白术掏出身边的怀表,瞅一眼道:“回大爷,子时。”
林瑜算了一算,轻声道:“冬至了!”
话音刚落,就听里头嘈杂起来,林如海一急,就要往里闯,被林管家给拦住了。管家的年纪也大了,拦了一栏,哪里又真的拦得住急切的林如海呢,便焦急地看向林瑜。虽然一开始和林如海说过那些话,但也是职责所在。林瑜本就知道,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计较。
现在一整年都快过去了,林管家也不由自主地开始依赖这个似乎什么都可以解决的少年。
林瑜袖着手,见林管家这般焦急的眼神,顿了一下还是伸手拉住了林如海。虽然他实在难以理解产房男人怎么就不能进了,但是看林如海这一副随时会吓晕过去的样子,拦一拦也不花他多少力气。
不过,也没叫林管家多为难。林瑜已经听见了里头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果然,几息之后,一个婆子开了院门,喜气洋洋地道:“夫人生了个小公子,母子均安。”
林瑜手一松,林如海再也忍不住就往里头走。林管家待要再拦,林瑜便出声道:“莫拦了,横竖也没什么大碍。”
原本要伸手的婆子听了这么一声,也就收了手。
不多时,林如海腮边泛红、心甘情愿地被赶了出来。
第二日,林瑜被林如海拉着,写满了各色名字的纸张铺满了整张案几,他指着这写字道:“瑜哥儿你说,哪个好些?”说着,滔滔不绝地跟林瑜说起这些名的出处、寓意,连日后配个怎样的字都想好了。
林瑜哭笑不得,正好听见外头说贾琏来道喜,忙将人给推给兴奋的林如海,自己指一事,抽个空子跑了。
回自己院子的一路上,林瑜不知听到了多少声恭喜,闹得他哭笑不得。这又不是自己生孩子,跟他道喜做什么,正经该道喜的,坐在书房里等着呢!
昨晚立等了大半夜,对生活习惯一向规律的林瑜来说,也有些疲惫。回了屋子自除了衣裳躺了一会子,醒来时只见屋子里冷冷清清的,他半靠着唤一声白术,却不闻回应。
就见灵芝拎着热水进来,笑道:“大爷睡迷瞪了,白术姐姐安排后日的洗三去了,且忙着呢!”
林瑜摸了摸额头,恍然道:“正是。”又问什么时候了。
“该用午膳了,大爷快起吧!”灵芝利索地准备好洗漱用具,还有簇新的衣服、鞋袜,都是熏笼上刚拿下来的,还带着些微的暖香。她服侍着林瑜洗漱过,道,“堂老爷、表少爷那边等着呢!”
又给他重新梳了头发,幸好不必幼时那么麻烦,只梳起一半挽着就好。
贾琏见林瑜遥遥的走来,对一边的林如海笑道:“瑜哥儿真是个身子康健的,这大冬天的,也不见他多穿一件,只在外头披一件大氅完事。”便是他在扬州这大半年,还病了一回。
“你要是学他每日里卯时起,练武整一时辰,你也能这么着。”林如海脑子里还想着什么名好,不经意地回了一句。
贾琏睁大了眼睛,道:“竟是这样?小侄从未见过。”顿了一下,自嘲道,“也是,等小侄起来时,瑜哥儿都已经回去了,哪里看得到呢!”怪道自己没个出息,且看看人家天资聪慧的尚且这般用功,自己成日里斗鸡走狗的怎么比得他。
在林家这大半年,时常听着贾敏、林如海教导,又有林瑜在一边比着,贾琏倒是真的有了一些上进的心思。
不管如何,总比在家里只管些庶务要强些。
不过,这一次姑太太得了儿子,他已经第一时间去信府里,只怕等那边礼来之后,自己就要跟着京城了,想想还真是有些舍不得现在这般的日子。
不是说,在家就有人管着他不叫他镇日里浪荡了,真是在家没人管着,他才格外珍惜在林家有人关心的感受。
林瑜见他长吁短叹的,听他这么把事一说,就笑道:“这有何难,你只管和堂叔这么一说,再去信家里头,就说跟着姑父学个眉高眼低的,他们还能不应不成?”
贾琏叹一口气,道:“本是可以的,只是……”他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来,小声道,“府里头张罗着给我订亲呢,不好不回的。”
林瑜新奇地瞧着他居然少年羞涩的模样,道:“我只以为琏二哥什么都经历过了,如今怎的还害羞起来了?”又笑道,“瞧着,你是知道新娘子是谁的?”
贾琏摆摆手,像是要将脸上的热气挥掉:“我们自小也是哥哥妹妹的长大的,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是王家的姑娘。”名字是不好在外男面前说的,虽然他并不知道林瑜知道的几乎比他还清楚一些。又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道,“说新娘子太早了一些,今年开始准备,等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一套都走完,真正亲迎的时候少不得排到后年去。你早晚也是得有这么一遭的。”
“琏二哥都说还早呢,遑论我呢,更谈不上了。”林瑜轻笑一声,这年头虽说成婚普遍都早,但是男子等到二十来岁也算不得出格。他是打定了主意的,过个十年再说吧!
贾琏不赞同地摇摇头,打趣道:“不早了,等你翻了年下场,得了举人之身,媒婆就得踏破这府里的门槛,只怕到时候你得挑花了眼。”
“怕什么,我只说等中了进士再说。”林瑜不以为意,道,“再者,这些人还能走到我面前不成,少不得在外头就拦了。”
贾琏听了便笑了,道:“这话很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原也用不上这些下九流的挑三拣四,哪怕是官媒呢?真正好人家的姑娘,谁不是长辈们先通气,在请媒人来走过场。”说着,又叹道,“只是虽说用不上我,到底我不在也不像,这扬州我是多待不得了。”
话是这么说,林瑜瞧着他倒也没有多么不情愿的样子,舍不得这里是真的,期盼成亲也是真的。
林瑜心里叹一声,这大半年来,贾琏在林府虽然依旧纨绔的做派,但是但凡在外面瞧见好的比给他带一份,好吃的也要留一口,若是在外行走更是百般的维护,真当他是一个水晶心肝玻璃人的护着,林瑜承他的情。只是这一门婚事他自己也情愿,而且涉及两个家族联姻,便是不乐意也容不得他任性。
除非林瑜能给他找到一个比王家更出色的家族,否则这一门婚事是没有办法破坏的。而这一点,便是现在的林瑜也是力有未逮。
林瑜现在看似风光,但这一些都是浮在表面上的。没看见他其实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非有十足的把握就不会去动,得到林如海的力量之后好了些,但是很多东西他依旧没有拿出来。
所以他才会急着科举考试,只有自己授官之后,被当做一个成年人一样立起来了,很多计划才有开展下去的可能。
到时候,包括他的婚事,才是真正的两个家族之间的联姻,而不是单方面看好与提携。
洗三之日,林如海没有请太多的人,只将平日里谈得好些的同僚普通一请。大家也体谅他年过半百方得一子,主母又坐着月子,后宅没个真正主事之人,略吃一杯酒也就散了。
等到过年祭祖,林如海抱着这个新生儿,敬告天地祖宗之后,恭敬地在族谱之上,添上了林琨这个名字。
贾琏赶在过年之前就回去了,林瑜本无事,只是他念着被他送回姑苏的好些个小孩子,想着年后自己怕是没有时间回去,便也借着回家祭祖的名头回了姑苏。
姑苏这边早得了消息,各色都是簇新的准备好了。林老管家更是亲自等在了码头,边上一同等着的还有张大舅的大儿子张琮。他今年也被送去了西山书院,只是书院里的老师说他学问还未够,今年就没叫下场。
张琮见他从船上下来,细细打量过一回道:“一年不见,瑜哥儿长高好些。”说着比了比自己的肩膀道,“都到这里了。”可惜了,现在是一把抱不起来咯!
林瑜便问张大舅和张老太太好,张琮道:“都好,就是时常念着小叔,也念着你。”
说起这个,林瑜想起来从辛宗平那边得来的消息,因着信里说不大清楚,便只略略提了几句,就道:“我知道了,转告一声,过些日子我便去拜访。”
回了府里,林瑜方叹一声道:“还是自家好。”哪怕在林府的时候他为了自己的舒适,也稍稍的改造过呢,到底不如自己家里色色都符合自己的心意。
灵芝笑嘻嘻地道:“可不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嘛!”她乐呵呵地拿着好些东西去找以前玩得好的小姐妹去了。
林瑜摇摇头,随她去了,若是白术在的话,少不得嗔她两句。不过因着林府那边缺不得人,白术就留在了扬州,这一回没有跟着一起回来。倒是被林瑜派去跟着林如海的京墨这一回跟着一起回来了,这会子大约在和林老管家一道说话呢!
“你呢?若是你想的话,我安排你去见一见你的祖母。”林瑜转头问略有些失落的苏木,回了姑苏他要做什么可比在扬州的时候趁意多了。就算老太妃的府上有人盯着,他也有办法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进去。
苏木眼前一亮,道:“可以吗?”只是还没等林瑜回答,他自己摇头道,“如今我还没脸见她,也太危险了一些。”
林瑜讶道:“你确定?如果你今年不见她的话,只怕之后的几年都没什么机会了。”翻年就是乡试,除非他乡试不中继续念书,一旦他中了举人,他就会马不停蹄地感到京城参加第二年的春闱。到时候无论中不中,他暂时都回不了姑苏。而他也从来没觉得自己会又不中这种可能,除非他倒霉的碰上了林如海的政敌。
不过关于这一点,他自然问过林如海,他这堂叔自己也说了,除了接手了盐政,他在朝堂上一贯是做得清廉的御史,还没来得及培养敌人。也就是说,按照林瑜现在的学问,十有八|九会中的,名次另说罢了。
苏木一狠心,还是摇摇头。
林瑜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不置可否。
同一时间,老太妃内室中。
一个精神矍铄的刻板嬷嬷踩着稳稳当当地步子走了进来,她原就是老太妃的贴身丫鬟,大了就自梳做了嬷嬷,终身未嫁。
挥挥手,屋里头的大小丫鬟便沉默地退了下去,看着熟练且井然有序的模样,竟不必林瑜那边差上多少。
“这是怎么了。”老太妃歪在榻上,看她施为,问道。
这嬷嬷上前一步轻轻地替她捶着肩膀,一边低声道:“林家的那小子回来了。”
老太妃恍然道:“原来是他。”轻叹了一声道,“说这个做甚么,你还不知道我,不过有一日过一日罢了!”
嬷嬷也不说话,沉默了半晌后问道:“您不见见世子?”
“哪里还有什么世子,正经世子在京城呢!”老太妃想起西宁郡王那个狠情绝性的样就看不上,哼了一声道,“既然当初看不上眼,何苦来又娶回来,糟蹋性命。现在好了,更能耐了,连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
金焱也不是在她膝下长大的,只是比起别的他身上好歹留着她母家的血,多了一份面子情罢了!再者,她冷眼瞧着,难为这孩子心地还是好的,难为他在那样的地方长大还没长歪了去,倒是歹竹出了好笋。
也是为着这个,她才愿意帮一把。拿出自己的心腹力量来与林瑜做筹码,也是为跟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心腹找一个出路,否则等她走后,这么些人没个正经的营生,就不知道都飘零到哪里去了。
跟着她一辈子了,她不能叫他们没了下场。
想到这里,她回头问道:“那小子一次也没用过那个印信?”嬷嬷沉默着摇摇头。
老太妃歪着想了一会儿,笑着摇头道:“他倒是个机灵的。”盐政那么大的事情,眼看着就要不好也叫他给稳下来了。她还想着,要是他不行,就出手帮一把,只是这样的话,她也是不敢就这样将人交给他的。
一个印信而已,她的心腹认得自然是她。
“也罢了,你去安排人,就说见一面,他自然就知道了。”老太妃靠在榻上,欣慰地笑了起来,“这样也好,我没看错人,你们日后有靠,我就是闭眼也安生了。”
嬷嬷给她捶着的手顿了一下,慢慢地道:“说什么闭眼呢,也不怕忌讳。”
“多大年纪了,还忌讳这个?”老太妃拍拍她的手叹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已经活得够久啦,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只是放不下你们。”
“别的不问,我是要跟着你走的。”像是知道老太妃会反驳一样,这个嬷嬷淡淡地说了一句,“反正到时候你也躺着了,管不得我。”平淡地像是说得不是自己的生死一样。
老太妃不由笑起来,依稀还看得见当初少女明媚的模样来,她嗔道:“还是这个不饶人的脾气,一句话能把人给噎死。”
这嬷嬷听她这么一说,也想起了年少时无拘无束的时光,不由得跟着弯了眼角。看着榻上不知想些什么的老太妃,目光柔和,轻声道:“你那时候的脾气却是很好的。”一直都很好,连这种时候了,都要操心他们这些本就是她收留来的可怜人。
林瑜收留来的小孩子就放在他的府邸里头,这里可以说是再安全没有了。
原本他是想放在庄子里头,但是想想庄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迥异于其他私塾的学堂,实在太招人了一些。自己宅子管得自来就严,如今有林老管家看着他也放心,相对封闭的环境,也比较适合塑造这些从各种环境中收罗来的小孩子。
林瑜和林老管家站在窗外,看着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孩子坐得端端正正的听课,看了一会儿就悄悄地离开了。
“如今国文老朽兼着,数算有钱账房,武学有天干的小伙子来轮流教导,暂时无妨。”林老管家看着这些小娃娃的眼神分外的柔和,“不过这都是权宜之计,人多一些我们就顾不过来喽!”
“这一批先紧着缺人的地方送,实在有好的苗子就给我留下。”林瑜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话,他是希望自己的产业里都换上自己的人,到底放心一些。又将京墨暂借给林如海的事与林老管家说了一说,接着道,“虽然身边暂时有苏木顶着,到底不长久,我也不是养他来做小厮的,书童一事还要林爷爷费心。”
林老管家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怪道我瞧他竟比往常还要沉稳一些,衙门里头到底比在家里更要谨言慎行一些。”小厮的事情,前头林瑜有在信件里说过,他回道,“老朽冷眼瞧了大半日,顶用的实在少了一些,还得好好调|教。”
“这也是急不来的。”他的要求比较高,就算比不得京墨过耳不忘,也得足够伶俐可靠才行,光这两点就能筛掉大半的人选。示意了一下专门辟出来做学堂的地方,“我新编了一本数算教材,回头叫那些能学下去的先学着。”
“至于后头再教什么,就看个人资质吧!”林瑜淡淡道,又问,“家里头可有会那些个博戏的人?”
林老管家不知为何自家大爷有此一问,略思忖一下,方小心的答道:“平日玩的大约会有人懂一点,您指的是?”
“出千,会赢,也能输,但凭心意。”林瑜道。
林老管家老实地摇摇头,无论什么活计做到顶了都是一门手艺,显然林家暂时还没有这样的人。
“您是想?”
林瑜摇了摇头,道:“若是有好的,就看看能不能收罗,没有也无妨,白问一句罢了。”这样的人才难得的很,且要收得住,不被赌博给迷了心性。有这样,哪个赌坊不是宝一般的捧着,就指着他们看场子。
话是这么说,但是林老管家还是记在了心里。
说起来,还是林瑜惦记着当初的两个瘦马,这样专门训练来哄人开心的人可不就是得能赢会输么,放在现代就是成功的交际花,战时就是风情万种的女间谍。
不过,他暂时还用不上,所以还真就是心血来潮问一句。如今的社会还真没有这样的人才发挥自己才能的地方,林瑜也对青楼章台等挣女人的血泪钱没多少兴趣。
只是,便是林瑜都没想到人才会这么快就自动送上门来。
起因,还是在林瑜把玩过一次,就扔进了空间的那一个印信。
和老太妃的再一次见面,在姑苏城外寒山寺的后院里头。
林瑜自己是个从不求神问道的人,虽然他的来历奇特,但正是因为这一份奇异,他深知自己从何处来,所往又为何,是以这么久了,也就早年为了避开林松一家的事,借了名头去了一趟城外的寺庙。平日一概不往,知道他的也从来不请他去。
不过老太妃这般安排了,林瑜也只做游览名胜,看一眼如今的寒山寺是什么样景色。
林瑜在知客僧的带领下一一的看了,心道也没有多少的区别,只是略古朴一些。若经过佛像,也拜一拜。不为信不信,只为着一份尊重。
陪着老太妃来的方丈一看,挥退了林瑜边上的知客僧,合十一礼之后笑道:“既然施主不信他,又何苦来拜他。”
林瑜对着面前宝相庄严的佛像拜了两拜,足三之数后,直起腰道:“小生是不信这个,但是这并不妨碍小生尊重他在劝人向善上的诚心。”说着,与迎面来的两人见礼过。
方丈叫林瑜说得楞了一下,方道:“这话新奇,却也在理。”
林瑜摇头道:“说到底,小生敬的,不过是自己心里的理罢了。”顿了一下,觉着听上去有些不敬,因笑道,“方丈快别放在心上,都是小生胡诌的。”
那方丈却慈眉善目地道了一声佛号,然后合十与林瑜一礼道:“这便是施主心中有佛了。”
林瑜听了,一时哭笑不得。
老太妃见他俩打完了机锋,方开口道:“林小子莫理他,老和尚参禅快参出魔来了。”说着,扫一眼林瑜身后的苏木,点点头,心道这便很好了。
老方丈笑道:“也比你这个混不吝的要自在一些。”领着两人进了后院他的方丈房,自己就坐在外间,品茗打谱,果然好不自在。
“他与我是旧识,等我走了还要叫他给我主持法会的。”老太妃笑一声,外头方丈就接口道:“老太妃好大的脸,老衲自当了方丈之后再不做法会的。”
“脸再大也没老和尚皮厚,你要是敢不做,我就夜夜入你的梦,缠着你叫你修不得佛参不得禅,日日不得安宁也就罢了!”方丈听了,低头一笑不语了。
林瑜含笑听着两个老人家斗过了嘴,方问道:“老太妃今日来找我可是想见见他。”说着一指门外苏木站着的地方。
她就一笑,道:“知道他活得好好的,见他作甚,以后的路自己走罢,我是管不得了。”敲了敲窗户,一个中年和尚就翻身进来,指了林瑜对他道,“细瞧瞧。看清楚没,这就是你们以后的主子。”林瑜一瞧,可不就是之前领他进来的知客僧么!
知客僧二话不说,就跪了,冲着林瑜磕了三个头。
林瑜一僵,还没来得及拦呢,人家都已经磕完了,他无奈地起身道:“我这辈子还真是第一次受这么大的礼。”将人一使劲给扶了起来。
和尚一愣,不意这个看起来纤细的少年公子居然有这样的力道,就顺着他的意思直起了身。
“我倒是好奇,你怎的就没用那个印信?”老太妃问道,“有段时间林如海的境况可是不怎么好。”
林瑜轻描淡写道:“哦,您说那事啊,那个我原本自有打算。”至于为什么不用那个印信么,他想了想,道,“虽然算不上来历不明,但是也完全不熟悉,彼此都没什么信任,用了我反而不放心。再者,我还没有抢夺一个老人最后一点傍身力量的意思。”
老太妃嗤笑一声,道:“说得好听,你怎就不说自己疑心太过呢?”
林瑜一笑,不置可否道:“人之常情,不是吗?我也不信,您当初想的不是帮过一次,还了收留这家伙的人情就好了。”
一老一小对视一眼,彼此勾起一个心照不宣地假笑来。
老太妃的心腹自然不止知客僧一人,她领着他见过了一个衙门里面的吏目——说来还是熟人,林瑜虽没见过他,他却知道林瑜。一个青楼的老鸨,还有人牙子等,三教九流不一而足。
这一回林瑜事先知道了,见有人跪就想先扶住了,没想到老太妃拦住了他道:“这个礼你非受不可。”
林瑜无奈,只好结结实实地受了好些人的大礼,完了对老太妃抱怨道:“我今儿真是折寿来了。”
“也不知你哪来的这破毛病。”老太妃哼一声,心道人家欢喜还来不及,就这孩子古怪,掏出一张单子甩给他道,“这些是我多年来悄悄置下的产业,有一些给你,那些化了红线的是给他的,你看他哪一天当得起来了就给他便是。”
林瑜接了单子也不看,反手扣在桌上,怀疑地打量老太妃,道:“我怎么听着这话头不大对?”
老太妃摆摆手道:“这个你别管,天命有终,你也管不了,好好待他们,我也就放心了。”说着就赶林瑜走。
林瑜眯着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外头端坐喝茶的老和尚,一点头带着疑虑出了门。
等林瑜回了府,单子上那些产业的掌柜的自寻了林府来交接。林瑜一一的问了,有愿意留下的就继续做着,不愿意的就放了人出去做个富家翁。
如此忙忙碌碌地过了年,因着正月初五的时候就要开衙,林如海那边还立等着用京墨呢。林瑜连年都没好生过,收拾了准备随时离开姑苏。
灵芝见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却不见林瑜动身,便道还有事,就问:“大爷,是在等什么吗?”
林瑜不动声色地滑过苏木一无所觉的脸,淡淡道:“在等一个消息。”
果见晚膳之后,黄石匆匆赶来,附耳与林瑜说了些什么。
林瑜点点头,道:“苏木。”
还在清点着自己有什么东西忘带的苏木抬头,看林瑜看向自己的样子不知怎么心头一跳,手里的一块砚台就掉在地上跌了个几瓣。
看了看地上的黑色的碎片,林瑜沉默一下道:“灵芝收拾着,叫码头准备开船,苏木你跟我来。”打量了一下苏木身上没什么忌讳的颜色,他就转身往前走了,还在怔楞的苏木被黄石一拉,忙跟了上去。
越是走,苏木越是慌张,这条路他走过太多次。等看到熟悉的但是已经披上素白的府邸时,他整个人一木,也不知道是怎么跟着进去的。
等看到灵堂时,他已经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
林瑜看着空无一人的灵堂,知道是有人给他们腾出了空档,便指着蒲团上已经准备好的一叠孝服对着黄石示意了一下。黄石点点头,拽起苏木就拖着他往灵前走。
林瑜则往着后院的方向走去,按照先前老太妃吩咐的,左弯右拐的来到了她的院子。院子里黑黝黝的,那些仆从想是已经遣散了,他推开门进去,也没见有人阻拦。
果不其然,那嬷嬷正踩着凳子准备上吊呢!见林瑜来了,知道自己是寻不成死了,便对着漆黑的屋内叹道:“你都躺下啦,还要来管我,真是好没道理。”
林瑜也不说话,见她下来,便将手里的一封信与她。那嬷嬷伸手接了,看了后仔细地叠起掖在怀里,道:“我姓刘,您换我一声刘嬷嬷就好了。”
等刘嬷嬷收拾了一些梯己,两人回到灵堂的时候苏木已经换上了孝服,默默地抽着鼻子跪在灵前烧纸钱。
刘嬷嬷见了他红通通的眼眶,叹道:“那些个子孙,也就你还有些良心。”
林瑜等他们祭奠完毕,这才过去走到灵前折身给这个老太妃行了个大礼,道:“走吧,该有人要来了。”
出来的时候,夜都已经过去了大半,天虽然还暗着,但是夜幕上已经太白高挂。
空中飘起了细细的小雪,黄石也不知什么时候备下了伞,送了三人走着无人的小道去了码头。
码头上灯火通明,林瑜正要收起伞上船,就听见低沉的钟声从城外远远的传来。
一下、一下、又一下,似乎就没有停歇的时候 。
林瑜抬起伞沿,往钟声传来的方向看去,轻声道:“我怎么不知道寺庙会在这个时候敲钟?”那个来向,似乎是寒山寺。
刘嬷嬷低声解释道:“这是有僧人圆寂,听着数,应该是方丈。”
林瑜站着听钟声敲完,一点点余韵都散在清晨的水气之中后,方淡淡道:“这样啊,该上路了。”